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刘健敢情是跟吴裕直接杠上了,此次简直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次辅刘吉原本是一个很少表态的人,此刻亦是忍不住开口:“今国帑充盈,虽水利是大明基石,然扩建帝都外城一则有益京城防御,二则可令百姓增添栖身之所,此乃良举!”
“地方多灾害不假,但朝廷每年会拨款兴修水利!”
“若真要修建外城,工部定能竭尽所能完成这项差事!”
工部尚书贾俊和户部尚书李嗣面对刘健的阻挠,亦是选择亲自站出来表明态度。如果真要修建北京外城,钱财和建筑工艺其实都不是问题,这个事情是可以办得漂漂亮亮的。
刘健哪怕再如何自大,亦是知道自己无法跟堂堂的次辅和两位尚书相抗衡:“既然刘阁老、贾尚书和李尚书都支持吴侍郎的提案,微臣亦不好再阻拦。只是修建外城所费甚巨,且涉及城外百姓迁居等诸多问题,还请陛下三思!”
他虽然选择避开刘吉等人的锋芒,但并没有转变态度支持修建北京外城,却是要保留他的一个反对意见。
若是将来修建北京外城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他就能够成为正义的一方,从而对抛出提案的户部右侍郎吴裕等人发难。
其实清流一直都喜欢玩这一套,自己通常不会有任何具备“创新性”的建议,但别人抛出的建议都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若整个事情顺顺利利还好,一旦事情出了任何一丁点的纰漏,那么就是轮到他们挥舞大棒砸人的时刻了。
以明朝海运的尝试为例,明朝其实亦意识到漕运的成本过高的问题,但在海运的尝试过程中遭遇台风而蒙受损失,结果受到清流直臣的强烈抨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或许这就是大明王朝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根源。
阁楼上,美人在侧,茶香袅袅而起。
朱祐樘端起刚刚递过来的茶杯,慢悠悠地浅尝一小口。
他将下面的纷争通通看在了眼里,亦是意识到自己留下刘健很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做法,这种人或许能够有利于自己平衡各方势力,但亦会一直拖大明王朝前进的后腿。
朱祐樘轻轻地咳嗽一声,亦是直接表态:“虽然朕鼓励大家在这里畅所欲言,但诸位臣工亦要谋而后动。朕不管以往是什么流程,但朕希望本朝的臣工专注于做事,为大明谋求更好地发展,而不能一昧都扯后腿。”
在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是加重了语气。
此话一出,吏部尚书李裕等人纷纷扭头望向刘健,朱祐樘的话显然是在告诫刘健,刘健的小把戏无疑是被英明的皇帝看穿了。
由于定了基调,大家的发言变得更加的慎重,而发言的质量明显得到了提升。
接下来的最高会议虽然没有出现过于激烈的争吵,但大家纷纷各抒己见,抛出一些具备可行性的提案。
其实朝廷如何节流令人头痛,但要怎么样花钱却让很多人感兴趣,甚至有人忍着窃喜提议给文武百官涨薪。
红尘万里去,白首一年回。净洗旷轩眼,雪天间看梅。
这一场在御书房召开的最高会议召开约莫一个时辰,随着朱祐樘宣布会议结束,与会的重臣便纷纷散去。
此次最高会议的主题是财政预算,但大家其实都是抛出提案,但真正要形成决议和执行,却需要朱祐樘做最后的拍板。
面对这种动辄花费上百万两的大事,朱祐樘自然是要了解清清楚楚后,这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以呼声最高的修建北京外城为例,却不可能刚刚抛出便直接拍板,而是要工部拿出一套具体的修建方案和造价,最后再由户部核定是否有足够的财力支持。
事实上,原先历史上修建北京外城便出现一个十分尴尬的事件。
由于北京城人口猛增,加上俺答能突破边关进入京畿之地,故而喜欢炼丹的嘉靖同意了修建外城的提案。
嘉靖朝修建北京外城的最初方案是“回”字型,即在北京城外围再修一座新的正方形城池,直接将整座北京城围起来。
只是在修完南城墙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银两已经严重不足,最后决定草草将南城和内城相连,从而形成一个古怪的“凸”字形城池。
当然,现在大明朝廷财政比嘉靖朝不知要健康多少倍,特别现在大仓能自由调配的积银已经达到三百万两,完全可以抽出二百万两来修北京外城。
朱祐樘在结束了这一场财政预算会试后,心里对他们所提的方案其实有了一些取舍,但此时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失落。
由于下面的重臣纷纷离开,而今御书房只剩下服侍的太监和负责泡茶的韩幼英。
韩幼英对泡茶有着极强的天赋,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泡茶大师,但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属于当世第一人,在紫禁城自然没有人能与之相比。
御书房的温度保持得很高,故而没有受到冬季太大的影响,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中舒展开来,而茶水慢慢达到一种赏心悦目的色泽。
韩幼英除了脸容绝美和一双大长腿后,那是一双漂亮的美人手,正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送到朱祐樘的面前。
虽然她略长的眉毛给她整个人带来一种咄咄逼人,甚至因上次虐猫事件而被冠上恶女的称号,但此刻的眼睛更多的是柔情。
她很享受此时此刻的相处,似乎都已经忘记自己要做贵妃的梦想,心里一度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朱祐樘端起茶杯,浅尝一小口,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头。虽然茶水芳香四溢,但那一丝生活的苦涩让人不由得品味人生真谛。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不见得可以完全无忧无虑,哪怕已经成为一个有能力掌握朝堂的皇帝。
“陛下,奴婢可以说一说看法吗?”韩幼英跟那种规规矩矩的乖巧宫女截然不同,显得颇不规矩地询问。
朱祐樘手里端着没喝完的茶杯,便淡淡地望向这个浑身透有着几分倔强的美人:“好,你说一说!”
“奴婢觉得这帮臣子虽然忠心,但真正懂您的臣子并不多,您应该换一批更年轻有干劲的臣子。”韩幼英迎着朱祐樘的目光,便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刘瑾知道眼前的茶女不规矩,所以将闲杂人等打发,但听到韩幼英的提议后,便是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咽吐沫。
朱祐樘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茶女,不由得莞尔一笑。
若说藩金铃等宫女仅仅是想要爬上自己的床争得地位,那么眼前这个茶女的野心堪称恐怖,似乎是想要通过自己影响朝政。
朱祐樘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你为何会觉得这帮重臣不懂朕?”
“陛下如今的心思其实不难猜,只是他们刚刚所提的种种方案,若不是他们实则不忠,便是他们的思维已经定型。不管是什么样理由,这帮老臣都应该换掉了!”韩幼英知道眼前的帝王所谋远大,便是一本正经地提议。
朱祐樘将送到嘴边的茶水停下,显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漂亮的聪明女人:“且不说你的建议不可能被朕采纳!你以为重臣是这么容易换掉的吗?哪怕朕是皇帝,若想要革除一个官员的职务,那亦得拿出相应的理由。”
这其实是一件十分无奈的事情,既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需要遵守这个时代的权力游戏规则。
像一些有资历声望的忠心老臣,你可以像他们隐晦表达意图或通过太监传达,但无缘无故裁撤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何况,这种以新换旧虽然有一定的好处,但亦伴随着政治风险,根本不是一个良方。
“奴婢确实思虑不周,还望陛下治罪!”韩幼英知道自己的建议确实不太成熟,亦是主动认错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跪地认错的长腿恶美人,在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便淡淡地说道:“到后面吧!”
御书房后面是一个暖坑,专供朱祐樘在这里午休。
韩幼英慢慢地除掉身上的衣服,那双腿又白又长,最后主动爬上了暖坑,却是接受着朱祐樘的治罪。
她原本是一个十分高傲的女人,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亦是只能乖乖任由摆布,甚至还得主动迎合。
冬季是一个多变的季节,虽然刚刚外面还是一片寂静,但此刻已经传出一阵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
小时雍坊,万府。
这座一度遭到百官唾弃的府邸,随着万安的位置越来越稳固,现在的万府已经重归显赫,成为京城最耀眼的府邸。
由于今日放假半日,在结束那场最高会议后,大家便纷纷返回各自的家中。万安的轿子经过门口的时候,有一帮官员在寒风中对轿子进行跪拜。
官场就是一个最典型的名利场,地位越高便能有更多官员顶着寒风而来。
万安在去年经历那场人情冷暖后,便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顶着寒风而来的官员,却是并不准备进行搭理。
“爹,您回来了!”万翼刚刚还在招呼客人,而今得知老爹从宫里归来,便从暖阁急忙迎出来道。
万翼是天顺元年进士,初授礼部主事,后改任户部陕西司郎中,算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由于万安出任内阁首辅,受到他作为万安儿子的影响,最终明升暗降出任南京通政司右通政。
面对这种“不公”,万翼亦是气得上疏请辞,但宪宗便没有允许。
好不容易熬到了转机,于成化二十年重归朝堂出任兵部右侍郎,但偏偏遇到母丧,却是只好回乡守孝。
在他孝期结束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弘治朝,因朱祐樘打算继续重用万安,故而将他授职南京礼部左侍郎。
万翼此次前来京城觐见,由于已经临近年关,故而决定告假留在京城过春节。
当然,人难免都会有野心,何况他自认自己能力不俗,故而他现在最大的目标是设法留在京城任职。
万安对热情的儿子轻轻地摆了摆手,由于刚刚在宫里憋着尿,便匆匆前往茅房小解,顿时是一阵舒畅。
“爹,可是有喜事?”万翼已经将客人打发离开,对走进书房如沐春风般的老爹询问道。
万安现在已经收敛起来,虽然对那些大额的孝敬银视而不见,但心里终究还是想着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便认真地安排道:“既然你现在闲来无事,那就帮着将京城里的那间宅子处理掉,到城外靠近城墙之处购进一些宅地!”
“这是为何?”万翼当即不解地询问。
万安想着刚刚的那场最高会议上面的内容,便压低声音:“此事不可外传!朝廷很快会修建外城,近郊宅子的价格必定水涨船高!”
朝廷一旦修建外城,那么内城寸土寸金的宅子价格会下跌,而外城的近城墙的宅基地必定水涨船高,起码能够翻上数十倍。
万安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儿子,不仅因为自己而无法施展才华,而且还因自己而遭到政敌的抹黑,所以这个事情算是一个小小的补偿。
虽然最高会议的内容约定不许外传,但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出来,特别朝中的重臣一致赞成花费二百万两白银修建北京外城。
“爹,陛下亲口同意了?”万翼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
万安轻瞥一眼儿子,却是端起茶盏轻轻摇头:“陛下虽然年少,但做事历来十分稳重,比先帝更要更显成熟。现在咱们才刚刚抛出提案,他怎么可能会当场同意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官员都不敢小窥这位帝王,而今很多重要的事情其实都是任由发酵一段时间,最终皇帝才会亲自拍板。
现在修建北京外城关系二百万两白银,即便皇帝心里已经同意,却是需要工部和户部拿出方案才可能一锤定音。
“爹,孩儿认为你们此次都没摸清陛下的意图!”万翼很肯定地摇头。
万安听到这个判断,当即停下送到嘴边的茶盏:“何出此言!”
“陛下自登基以来,所做之事皆重实务,陛下恐怕是无意修建外城!”万翼抬头认真地望向万安道。
万安不由得糊涂起来,显得十分不解:“北京外城一旦修成,这将是一份多大的功绩,难道还不算实务吗?”
“如果其他帝王,或许会如此好大喜功,将这种事情认为是自己的功绩。只是孩儿一直默默观察咱们的皇帝,他所做之事是真的为了天下百姓,从百姓最关心的盐和粮税着手,谋的是长久之策。不管是最初的整理盐政,还是后来的清丈田亩,亦或者默默发展纺织业,这其实都是能够产生长期回报措施!现在你们建议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三百万两用掉大半修建外城,且这外城实质并不迫切,恐无法在皇帝那里通过!”万翼一直观察着这位新君,当即便将自己的观察结果汇报。
万安发现这个分析十分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怀疑道:“当真如此吗?”
“爹,你好好想一想,陛下刚刚对这个方案是如何反应的?”万翼知道自己老爹恐怕是当局者迷,便认真地提醒。
万安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认真地回想,:“陛下确实是兴致不高,亦是没有做任何的表态!”
“孩儿认为陛下不可能花费二百万两修建外城,顶多只会同意花几十万两在南边修一个普通规模的外城,这三百万两必定是用于更务实之处!”万翼是亲眼见证这个王朝正在焕发活力,显得十分自信地说道。
万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十分认真地询问:“万翼,那你认为陛下打算如何花费这三百万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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