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留着浓密的大黑胡子,妥妥的人生赢家。

他是南直隶徽州府人士,父亲程信是原南京兵部尚书,岳父更是原首辅李贤,而他于成化二年高中榜眼,那时才年仅二十岁。

初授翰林编修,历东宫讲读官,今官拜翰林侍读学士。若不是去年徐溥没有受任礼部尚书,现在他都已经是翰林学士。

由于路子早已经被铺好,所以他自然是要加入清流之列,只需要老老实实熬资历将来便能入阁拜相,但得防主持有唐寅参加的那一场会试。

朱祐樘看到程敏政站出来,便淡淡地开口道:“程师,朕在青宫之时,记得你曾经说要做:为臣忠,为子孝,为官清,写汉书一世!朕以为程师便是此等人物,亦望程师不忘初心。”

咦?

众官员听到朱祐樘突然间开口,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很显然,这些年轻的帝王已经看出程敏政所背负的使命,所以现在是要告诫自己的老师。

只是他未必太小瞧清流官员的那份刚直,哪里可能会轻易退缩,一定会迎难而上,让这位少年君主将军政五策收回。

“陛下,翰林院庶吉士经年人数不定,习年不定,不利于朝廷储才。臣奏请朝廷从每届新科进士中选取人数定为20人,学业为期三年,优者三至五人散馆,汰者吏部择用!”程敏政的手最终伸向右手的袖子,将放在里面的奏疏拿出来奏事道。

啪!

一些心里信誓旦旦程敏政会引爆争端的官员纷纷遭到啪啪啪打脸,这位帝师终究还是选择了退让,没有选择将手伸向左边的袖口。

其实亦是难怪,且不说现在朱祐樘已经化身成为真帝,刚刚李全引发的法统危机已经让这里年轻的帝王动了杀念。

现在敢于逆鳞,即便是堂堂的帝师,那亦可能被独断专行的朱祐樘灭掉,何况程敏政亦要顾及一点师生情分。

“没好戏看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抚宁侯朱永等武勋压根不懂朝政,而今看到程敏政是正常奏事,不由得后悔地拍向额头失望地道。

朱祐樘看到程敏政没有选择“闹事”,心里亦是决定将来的唐寅舞弊案中,还是要保一保这个黑大胡子,顺带给唐伯虎一个做官的机会。

只是程敏政现在抛出来的提案,其实同样“不怀好意”。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文官集团在大明一朝能够始终将武将集团死死压下,更是屡屡成功锤死权监,甚至能够一起架空皇权?

其实最关键之处是他们始终能够通过师生关系进行权力移交,早在他们弟子入仕之初,便已经开始悉心培养。

他们培养的最关键之处是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送进东宫充当九年的太子讲官,让自己弟子能够成为新君的帝师,最后亦会将自己的政治资源全部移交。

这样做自然亦会有回报,不说能够维持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而且弟子不仅会是自己的保护伞,甚至还能帮自己收拾残局。

像徐阶出了事,明明坐拥数十万亩良田已经是天下皆知,已然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第一贪官,结果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帮着处理政治危机,最后徐阶死后还被朝廷追封为太师,谥号文贞。

另外,很多人都将取消开中法的锅扣在时任户部尚书叶淇头上,但都选择性地忽略时任首辅的徐溥,要知道涉及改革的大事没有首辅的支持很难推动的,但后面的官员只敢攻击叶淇而只敢隐晦地提一下徐溥,未尝不是因为谢迁的影响力在保护着徐溥。

现在程敏政奏请增加庶吉士人数,只不过是想要给他们得势的词臣输送更多好苗子。

毕竟谁都不可能一直主持会试,但庶吉士教习历来由翰林院学士甚至阁老担任,如张居正跟徐阶便是在庶吉士生涯中结为师生关系的。

朱祐樘知道想要削弱文官集团,想要让这个权力集团不至于尾大不掉,那么现在便得开始设法将这种维护权力传承的师生关系斩断。

郭镛亦是看出程敏政是临时改变的主意,当即按着流程念道:“谕答:庶吉士关乎为国储才,20人少之,今后新晋进士以两京十三省籍贯选取若干,人数至50人,另设国储新院,择资深翰林官充当院长,另择六名资深翰林官充当教习官!”

这……

徐溥其实才是庶吉士定制的真正推动者,而今看到朱祐樘竟然玩出这一手,当即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一度十分愚钝的弟子。

且不说庶吉士过多会无形中已经削弱庶吉士的含金量,现在还成立国储新院,这是要斩断翰林院跟庶吉士的瓜葛。

一旦庶吉士独立出去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会成为皇帝的爪牙,而不是他们的好门徒。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能看到他们其实是在“斗法”,反而不少官员觉得朱祐樘的做法是采纳了程德政的建议,更是慷慨地将庶吉士的人数从20名增加到50人。

“臣领旨!”程德政发现这个弟子是真的看不透了,便是苦涩地拱手道。

此时,朝阳早已经高高升起,金灿灿的阳光正洒在他们身上。

大家所期待的火星撞地球场面终究是没有发生,这场朝会在大家的失望中临近结束,而整个早朝最有看点的自然是尚宝司少卿李全的死谏。

这原本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件,但狗抓耗子的户部右侍郎陈坤冲出来制止李全,致使李全没能死谏成功,故而亦是看了一个寂寞。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本官当值完毕便回来补觉了!”刘文泰打了一个哈欠,显得十分失望地道。

旁边一个鸿胪寺官员瞥了李文泰一眼,便是进行打趣地道:“刚刚李全是没有撞上,若是撞上石狮未死,可不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了吗?”

“倒未见得,李院判的医术……怕是没此等奇效!”另一位鸿胪寺官员显得话里有话地道。

在时下的大明朝官场,李文泰其实亦算是一个名人了。

李文泰去年八月负责医治成化帝的风寒病,只是所开出的药方并不见效果,反而致使成化帝不足十日便驾崩了。

这原本是一项大罪,所幸李文泰在官场擅于经营人脉,最终有人替他说情,所以只是将他从正四品太医院使降为正五品太医院判。

“本官不跟你们瞎扯!应该是散朝了吧?在宫里当夜值怪累人的,得回家好好睡个囫囵觉!”刘文泰却是知道一些话题敏感,又是打了一个哈欠道。

昨晚他在宫里当夜值,由于知晓今日的早朝定然不会风平浪静,所以才选择过来参加早朝。只是可惜李全没有撞上,更没有上演自己所期待的一幕。

“现在最后一个已经奏事完毕,肯定是要散朝了!”一个光禄寺的官员观察着前面,亦是透着几分期待地道。

正当大家都准备恭送弘治帝离朝,以为早朝至此结束的时候,郭镛却突然掏出了一份明黄的圣旨。

咦?

礼部右侍郎刘健等官员注意到这一幕,不由得纷纷面面相觑起来,却不知朱祐樘还要闹那一出。

郭镛不等大家反应,当即便念起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心下眷,累及太阳,正家奴欺君少,外臣窥帝事,故外阴侵内阳之咎也!太医院刘文泰等外官与内官怀念之流勾连,频递纸条暗中私通,有违祖训,有违天道,故特宥死。……今望诸臣以为戒,凡内外有纸条私通者,定惩不饶。朕修省三日,祇告玄极殿,大小臣工既乃心,共图济理,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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