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逢八举常朝?
万安和刘吉等官员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朱祐樘终究还是对早朝下手了。
只是他们心里亦是清楚,所谓千官听政根本没有多大的效果。虽然太祖的出发点是好的,所有中下层官员都能够提前学习朝廷如何处理政务,但有几个中下层官员认为自己将来能够参与国家大事呢?
特别现在非翰林不入内阁已经成为了共识,中下层的官员不管再如何努力奋斗,压根不可能有机会参与国家决策,故而他们更没有学习的积极性。
真正想要干事的帝王其实都不怕担“懒政”的骂名,像成化帝便减少早朝的数量,从而腾出更多的精力处理政务。
现在朱祐樘在新元伊始便如此表态,已然是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做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帝王,而不是一个垂拱而治的贤君。
徐琼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当即抢先大声地表态道:“陛下圣明!”
度过这个春节,他便再添一岁。作为一个已经六十三岁的三品官员,若是再不好好努力的话,那么只能回家养老了。
“陛下圣明!”刘吉和万安交换眼色,便是一起表态进行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自然没有异议,其实即便罢早朝对他们都没有任何影响,甚至他们本身亦是厌恶流于形式的早朝,何况身处在这里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变革的得益者。
绝大多数京城官员恐怕亦会同意,每日早早起床前来参加早朝是一项辛苦活,要不然亦不会每次都出现那么多官员缺席了。
朱祐樘知道不能一昧都要求官员替自己干点啥,偶尔亦要得赏给他们一个甜枣,又抛出一个方案道:“本朝正旦、元宵、冬至共计假期十八日,朕以为假期还是短了些!朕的诞辰是七月初三,自朕改元之始,万寿节假期便定为七月初一至七月初十,共计十日假期,诸卿认为如何?”
由于太祖朱元璋励精图治,取消唐宋以来的旬休制度,仅庶吉士享受“五日一休沐”,其他官员并没有此等待遇,而仅仅保留元旦、冬至两节。
永乐年间,朱棣增加元宵节十日假期,而后万寿节三日假期,共度21日假期。
朱祐樘虽然赞同少放假,但觉得这点假期确实是少了些,故而想要在自己的万寿节做文章,将原定三日的期间延展到十日。
“陛下,万寿节十日假期是否太长了?”户部尚书李嗣愣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进行表态地道。
万安等人并没有说话,但亦是纷纷抬头望向朱祐樘,跟李嗣其实是一个心思。
这向百官施假并没有错,但一下子抛出十日,这个大饼完全可以砸昏一大片官员,都已经是一个元宵节的假期了。
“既是恩惠百官,自然还得要诚心一些!今后朕的子孙如何制定他们的万寿节假期,朕不会去管,但朕在位的万寿节便依朕吧,说不好其实只是两三年的事!”朱祐樘心里有着经济方面的考量,便坚持自己的立场道。
从李自诚从北京城抄出七千万两白银来看,这个时代最大的消费市场恐怕不是富商,而是这些文官和武勋集团。
以其让他们天天都留在朝堂中相互算计,还不如找个借口给他们更多的假期去玩乐,亦好带动京城的消费。
自己的生日刚好是在年中,这么放假其实还挺合适的。
两三年的事?
在场的重臣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显得目光复杂地望向这位少年帝王。
很多人都说他们重臣是老狐狸,殊不知眼前这位少年帝王简直是千年老狐狸的化身,总是喜欢将自己塑造成弱势的一方。
早前朱祐樘将自己塑造成被夺门的对象,结果反手就将十二营的军权夺了过去,更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不过才十八岁的少年郎,结果来了一个“两三年的事”,谁敢忤逆这位“短寿”的帝王就是不忠不孝。
十八岁的帝王便有如此的手段,这还让不让臣子活了呢?
万安等人已经渐渐习惯被玩弄于鼓掌间,便一起进行表态道:“陛下正是英年正茂,定是天伦永享,臣等尊旨!”
朱祐樘看到自己延长万寿节假期的提案得到通过,便望向殿中的重臣询问道:“诸卿可有本具奏?”
万安做了一个思索的表情,虽然记得自己准备了一个提案,但而今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是什么事来了。
“陛下,臣有一请不知当不当讲!”工部尚书贾俊看着万安迟迟没有说话,当即便站出来拱手道。
兵部左侍郎何琮看到贾俊站出来,心里当即冷哼一声。此次在神盾营军需上如此拖延,亏这个举人尚书还有脸站出来,真是恬不知耻。
朱祐樘对贾俊的观感并不好,但仍旧显得虚怀若谷地道:“朕将汝等重臣召至此处,便是要跟诸卿共商国之大事,但说无妨!”
刘吉等人纷纷好奇地扭头望向贾俊,却不知贾俊要献什么国策,但印象中这个举人出身的工部尚书并不是什么治国之才。
若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么确实是建筑方面的一个好手,不然亦不会有破格以举人身份问鼎工部尚书的机会。
“臣刚刚听闻陛下所言,本朝今后重殿仪而轻门仪,国之要事则于此相商,可是如此?”贾俊并没有急于抛出自己的提案,而是先进行确认道。
兵部左侍郎何琮充满敌意地望向贾俊,却是忍不住指责道:“贾尚书,你方才是耳背不成?陛下方才正是此言,你如此再问,究竟是何用意?”
朱祐樘亦是不明白贾俊为何重提此事,却是不知道这个举人尚书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便是淡定地望着贾俊。
“陛下,臣刚在宫道与几名宫女相遇,心甚惶恐。故臣以为臣等时常至寝宫相商国事,却是有所不便!”贾俊并没有理会何琮,而是将自己的顾忌说出来道。
咦?
万安等人发现贾俊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如果今后常往来寝宫确实是不太合适。
大明皇宫的宫女真不能当一般宫女来看待,而乾清宫的宫女更要避讳,毕竟眼前这位陛下便是由宫女所出,而生下三位皇子的邵太妃同样是宫女出身。
据小道消息,现在的弘治每日都要叫上三五个宫女到龙床嬉戏一番才肯睡觉,据说时常刚起床便将一个叫金铃的宫女欺负到哭才肯去上朝。
现在他们这七位重臣时常出入乾清宫,难免跟这些没准将来是皇后或贵妃的宫女视线相遇,若是产生不好的念想便是罪大恶极了。
贾俊的顾虑不说完全没有道理,完全是合情合理。
不等其他人反应,贾俊便抛出方案道:“陛下,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听闻陛下喜欢到西苑骑马,亦有意夏日在大液池边垂钓,而西苑十分适合夏日避暑。臣以为可由工部在西苑临近西苑门处建一座新殿用作处理政务之所,今后臣等可前往新殿共议国之大事,如此陛下则可劳逸两便。新殿远离内廷,亦可用作是一个养心之所,孟子有云:养心莫善于寡欲。”
一些不堪的流言同样流到了贾俊的耳中,故而为了表忠心,故而想到了“寡欲”。
啊?
兵部左侍郎何琮原本想要好好挑贾俊的毛病,甚至站出来在贾俊背后捅上一刀,但听完不由得目瞪口呆地望向贾俊。
这是要逼走老夫啊!
万安原本就觉得马屁精徐琼对自己是一个威胁,而今看到贾俊所抛出的提案,顿时有一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感慨道。
筹建一座新殿,而且还是选在陛下最喜欢去的西苑之中,这可谓是真正的投其所好了。
如此的人才,陛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舍弃呢?
刘吉等人纷纷扭头望向贾俊,万万没有想到贾俊能够想到建养心殿,却是知道门党又平添一员大将。
贾俊感受到周围震惊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暗自得意。
这些都想看自己倒台的混蛋都大跌眼镜了吧?既然装清流不能被重用,那么自己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忠臣了。
“贾卿,这都是你刚刚想到的?”朱祐樘身处其中确实没有意识到再建新殿的妙处,不由得感兴趣地询问道。
兵部左侍郎何琮扭头望了一眼贾俊,却是已经听出朱祐樘的语气藏着的喜悦之情,却是知道自己已经比这位举人尚书比下去了。
贾俊迎着朱祐樘热切的目光,却是老实地回答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才疏学浅,不似在场的大臣都是状元之才,唯有日思夜想以弥补天资有缺,望能替君分忧,以报陛下破格提拔之隆恩!今听闻陛下有意召大臣于此处相商,故想起臣早前所构想的建新殿妙处,故今日向陛下献上此策,望能替陛下分忧!”
万安等人面面相觑,贾俊似乎在吹捧他们,但似乎又不太像。
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贾俊这是要站到皇党的阵营中,而且如此来势汹汹,没准以后会抢掉他们的荣宠。
“诸卿以为贾卿在西苑建新殿一法可合适?”朱祐樘并没有急于敲定这个提案,而是望向在场的重臣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当即便一起表达道:“陛下,兴建养心殿甚妙,臣等附议!”
“陛下,若在西苑建养心殿,而您今后若在养心殿处理政务,离文渊阁是否太远了?”万安想到内阁的处境不太妙,当即便担忧地道。
咦?
刘吉亦是反应过来,内阁的地位很大程度跟皇帝相近,若是他们跟陛下离得太远,难免会有失帝心。
一旦失去了帝心,那么他们内阁无疑是“迁殿”的最大输家。
贾俊不愿自己的提案被否,当即提出补充方案道:“正殿之南可设南斋,用作重臣直庐之所,如此两位阁老亦可值于南斋伴驾事君!”
刑部尚书杜铭看到贾俊能够如此灵活变动,对这个举人尚书不得不刮目相看。
“万阁老,如此恐要你跟朕在新殿共事,不知可愿往否?”朱祐樘总感觉这个设定似曾相识,便扭头望向万安询问道。
万安哪里可能否决,除非他是真不想干了,当即急忙表态道:“若能离陛下近些,老臣自然是求之不得,臣已没有顾虑矣!”
“如此养心殿便定下了,此事便有劳贾卿!”朱祐樘对新殿亦是生起几分向往,便微笑地望向贾俊道。
不得不说,人真不能存在太深的偏见,亦不能对某个臣子轻意打上标签。
眼前这位工部尚书哪里是什么跟自己作对的逆臣,分明就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一个真心为自己分忧的忠臣。
虽然乾清宫呆着还算不错,但若是在西苑建养心殿,那么自己便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甚至还可以策划更重要的事情。
特别这南斋,已然是有着很大的妙用。
“臣领旨!”贾俊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便急忙进行表态道。
从弘治的表情来看,自己此次总算拍在马屁股上,不枉自己在假期的一番苦心钻研。不说将来能不能得到重用,起码这头上的乌纱帽暂时是保住了。
兵部左侍郎何琮目睹着事态的发展,心里显得十分的失落。
他原以为在场七人中,离圣心最远的是这举人尚书贾俊,结果这货突然飞上枝头了。如今倒好,反倒是他这位兵部左侍郎吊车尾,头上的乌纱帽更是变得岌岌可危。
“何卿,你先留一下,其他人退下吧!”朱祐樘注意到何琮失落的表情,便对在场的重臣淡淡地道。
万安等人不明白弘治为何单独将何琮留下,但而今的圣心高深莫测,当即便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朱祐樘施礼告退。
兵部左侍郎何琮心里暗自一喜,便向朱祐樘拱手道:“请陛下指示,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外面的阳光仍旧明艳,在弘治元年刚刚开启之时,满朝重臣最终还是不经意间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