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事务所中坐着,凄冷的月光突然从天窗洒了进来,滤过枝繁叶茂的树冠,如碎银散落在地板上。
这地狱中怎会有月亮呢?我正欲起身出门查看,突然感到身体变得轻盈透明,像是灵魂中某部分的杂质正在悄无声息地被这冷月柔光冲洗。空气中随即飘来一股清甜的酒酿味儿,还有新鲜荔枝的气息。此刻我仿佛不是置身于地狱,而是在天庭某处正等着开宴。
大门打开,六位天庭仙女肩上端着玉瓶琼浆步入事务所中。她们浑身带着和这月色相似的清冷气息,素寡但又柔媚。
“大人,我等奉命带着天庭佳酿来这地府中伺候您,还望您笑纳。”
我还未说话,木桌上已被排开一列玛瑙玉杯,仙女们开始往玉杯中注酒。“等等,奉命?奉谁之名?”
“禀告大人,是月宫宫主,嫦娥仙子。”仙女们异口同声。
“嫦娥可是我的下一位客人?”
“禀大人,嫦娥不便出远门,特令我们替她相待。请大人用酒吧。”
仙女们动作一致,纷纷端起酒杯送到我面前,这架势看是非把我灌醉不可。我推开面前的的佳酿,继续说道。
“我一次只能接待一位客人,并且我的工作本就是记录众生故事,故事一事非常私人,何来代替一说?你们回去请禀告仙子,她若是无法亲自下来,可以把位置让给其他人,大可不用这么糊弄了事。”
其中一位仙女说道:“大人不必发火,嫦娥仙子是真的无法出远门,但又盼望与大人交谈已久,这才派我们携带装有问题的锦囊而来。愿大人度过这锦囊中的书信之后,再做定夺。届时,若是想赶我们走,我们也别无怨言。”
我思考了一下:“也行,不如你们带着佳酿到门口享用,我读完锦囊之后,自会出门相答。”
仙女们看起来犹豫了,其中一位说道:“这佳酿是仙子特地嘱咐我们带给大人的,若是我们自己享用了,有违礼数。还是请大人多多谅解,请好生享受吧。”
“锦囊何在?”
其中一个仙女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布袋,布袋上绣有桂树和祥云花纹。我收下了锦囊,随即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个个塞回仙女们的手中。
“来,这杯酒赐给你。这杯酒给你,这杯酒给你……”如此重复六次,直到每个人的手中都拿到了一杯酒,“好了,现在你们手中所拿是我赐的美酒,快前去享用吧。”
“啊……大人,这……”仙女们面面相觑。
“既符合规矩,又符合礼数。莫要多说,请去门口候我。”
她们不再执拗这佳酿的事情,拿着酒转身离开了事务所,最后一位出门的仙女轻轻地把门带上。待她们全部走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拆开锦囊。
锦囊中装有一块碧玉石牌,牌上用小篆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小到很难看清楚。我盯着玉牌思考片刻,将上面涂上墨水,反扣在纸上。墨迹渗入纸上,纸上印出一封信。
信的内容如下:
琴音四起桂花疏,江水寒凉坠思疾。
泣月泣歌何生生,漫情漫净斯宁宁。
欲问君有三十日,言句刻字入玉碑。
一问白浪水无情,风动月碎波光起。
二问座上帝王鸣,兵马沉沦千秋去。
三问桂下影中曲,执愿执念不知君。
四问我身何处觅,地凉肤清谁窥心。
五问严戾狱中刑,规矩于天惘怅陵。
六问人间今几载?时治不过嘈杂起。
欲问君此六道疑,缘闻其绪落执笔。
落款是一枚小章,章上刻着小到我几乎看不清的“嫦娥”的名号。
我将此信读了三遍,随后放下纸,倒上一杯茶水,在水中将玉牌洗净。玉牌的质地并不细腻,攥着甚至还有些磨手。我将玉牌放回锦囊中,随后点上一炷香,背着手在事务所中转圈走着。
不知嫦娥为何要给我写这封信,我是该回,还是不该回?如果要回,要怎么回?
这诗词间处处充满惆怅和凄凉,也有挣扎和不甘。又是问人情,又是问事故。又是问千秋,又是问观心。这问题若是要细细回答,写个长篇大论的论文也可以。若是想要不答,这诗词读起来又确是情真意切,不想辜负一片心意。
思来想去,我回到桌前取出一张纸,写下如下文字。
近观之,蚁虫巨如泰山。远观之,万古终于一瞬。
迷我者,惑自福缘孽报。命中劫,无枉日月星辰。
我将纸卷起来,置于锦囊中。靠着座椅后背上,捧着热茶杯盯着锦囊发了一会儿呆。脑中此刻空空的,只剩下无名的白噪音在回响。最后一抹香灰落下,我抿了一口茶水,随后拿起锦袋走出事务所。
“请将此袋交还于仙子,谢谢。”
我双手将锦囊交给其中一位仙女,仙女并不喜欢这地狱气候,很明显已经等不及想回去了。
“甚好甚好,那么大人,我们就在此别过了。”
那位收下锦囊的仙女早就等不及似的唤来云彩,向上飞去。其它仙女跟着,树枝之间一时云雾缭绕。最后一位唤云的仙女在驾云之前停留了一下,她问我说。
“大人,若是仙子想要回信,可否再来访你?”
“每位客人只有一次机会,不必回信。”
“那若是仙子想来访你,可否?”
“那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好了。”
仙女点头欠身,随后登上云彩,纱衣飘飘,向天庭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