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穆由的拐杖笃笃拄地,向宅院后的一间老屋走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穆七跪在地上神情有些呆愣,“祖父他……居然带她去书房?”

穆家的规矩在世家中并不算多,隐居之后更是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只是所有穆家人都知道,整个大宅中有两个地方不可以随意靠近。

一是当家人们议事的堂屋,一个就是祖父平素最喜欢待的书房。

嫡长子死后,穆由带领族人搬到这里,随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次子,不再管琐事,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那间书房里。

穆由喜静,尤其喜爱独自一人在其中钻研阵法星象,小辈们都不敢打扰。

穆由不要每日儿孙晨昏定省,他的书房彻底成了穆府中的禁地,只有极为受宠的儿孙才会被叫进去一两次,穆七自己还是当年在进阶神舞境的时候有幸进过一次,但当时他太紧张了都没看清里面的陈设,只记得有很多书。

即便是家中最小的曾孙辈玄孙辈都不能随意进出这间书房,可这个规矩却半年前被许文宁的到来所打破。

当初几乎没有哪个穆家人把穆容音这个大归的姑奶奶当回事,更别提许文宁这个压根和穆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区区一个养女,最多给一口饭吃让她不饿死就算了。

然而所有的穆家人都没想到,穆由不但接受了这个没血缘的外孙女,还格外宠爱她,唯独允许许文宁进出他的书房。

穆七当时也不服气,但实际相处过后他也明白了许文宁的特别。

可这个前秦公主又是凭什么?

别说区区一个中阶魁首,就算是一国国师前来,见不见还要看他祖父的心情。

“祖父都要和她说什么?一个女修又能干些什么?”

穆七跪在地上小声嘟囔。

姬嘉树站在他身边皱起眉头,可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和这人理论,只是担忧地看着嬴抱月孤身一人跟着穆由走进老宅。

书房的房门砰地一声合上。

归辰和归离站在姬嘉树身边,望着远处合上的房门,心情也有些复杂。

“那位就是外祖父吗?”归离轻声问道,声音有些失落。

“我也没见过,但应该是。”归辰沉稳地点头,眸光微微黯淡却平静如初。

他知道归离为什么情绪低落,只因刚刚穆由走过来,却没有看他们一眼。

“外祖父……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归离咬了咬唇。

归辰苦笑,“恐怕是因为根本不认识我们的模样。”

在捡回嬴抱月之前,他们母亲几乎和娘家断了联系,他们的外祖父从他们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一眼。

再说了,就算见过,恐怕也没什么不同。

隐隐听着后院的熙熙攘攘,归辰凝神,穆家的确如嬴抱月所说子孙满堂,这么多的儿孙,恐怕只有最优秀的能入得了穆由的眼。

比如这位跪在地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神舞境的穆七公子。

虽被穆由当众责罚,但责之深爱之切,归辰发现这位穆七公子在他外祖父眼中应该是有些分量。

作为一个外来者,归辰并不指望能受宠,他在意的是,穆由单独叫嬴抱月去到底是为何?

嬴抱月此次前来是想要向穆家借兵,她虽是前秦公主,但穆由不问世事已久,她真的能说动他吗?

这时穆七还在嘟囔。

“还带到书房去,她看得懂书么?”

就算会舞刀弄枪,但和公子们从小学经世之学长大比起来,这位前秦公主从小学的估计都是些针线纺绩,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提读过圣人经典了。

就这么一个女眷,祖父却把她带到穆家人心中圣地一般的书房中,想到两人估计还在无数圣人典籍边谈话,穆由心中顿时憋着一股无名火。

然而此时书房中发生的一切却和穆七设想的毫无关系。

书房中的两人并不在看书,所行之事和圣人经典更是相距甚远。

穆由走入书房中就丢了拐杖,腿脚也显得极为健朗,嬴抱月跟着他进来,他也不招呼她,只是直直向前走,瞬间消失一个书堆之后。

嬴抱月关上门,站在书房中央打量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愧书房之名,的确到处堆得都是书和竹简。但书并不摆在书架,而是和竹简一起一摞一摞地堆叠在地面上,屋内并无其他陈设,这些书堆就像是一个个支撑起房梁的柱子一般隔开各个空间。

这时穆由的身影在一个书堆后出现。

“给你。”

一个黑乎乎还洒着水的影子旋转着当空飞了过来。

嬴抱月一个旋身接住,看着抱在怀里的沉甸甸的坛子,她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盛满酒的酒坛。

酒坛已经被打开,酒香如箭一般从里面冲出来,极浓极烈,闻之就让人醺然大醉。

满满的一瓮,足足有三斤。

而看到嬴抱月接住酒坛,穆由伸手从书堆后又拎出了一个。

他一掌拍掉上面的封泥,向嬴抱月举起满满一坛。

嬴抱月也举起酒坛。

两人站在书房之中相对而立,也不说话,抱起酒坛痛饮了起来。

晶莹的酒液从少女的下颚和老人的胡子上流淌而下,这酒入口极烈,像是把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泛到全身。

“痛快!”

“这酒有劲的很。”

嬴抱月一口喝下三分之一,呛的咳嗽起来,抬头看着同样的咳嗽得满面红润的穆由,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嬴抱月拎着手中的酒坛坐到了地上,看向同样歪倒在书堆上的穆由,“是烧刀子?”

“没错。”穆由拍着酒坛,“我让人特意从北边买的,可惜还是没有二十五年前我们在北边喝的那些够劲。”

“那是因为这里的风不够冷。”

嬴抱月看着手中黑黝黝的酒坛,举起又喝了一口。

“没有北风下酒,又何能尽兴?”

“这倒是,”穆由抚摸着手边的酒坛,望着眼前面容陌生的少女。

“无故人对饮,这酒也不够劲。”

嬴抱月抬起头,定定注视着抱着酒坛的老人。

“那你,要和我在北边再喝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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