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看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开口,“你这是要……”

“怎么,不是你要金针封穴么?”嬴抱月抬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还是说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隔着衣服给人扎针?”

“不是……”李稷面具中的黑色眼睛闪了闪,看着眼前情绪不明的少女小心地问道,“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嬴抱月不解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要扎针。”

“既然要做,那就快点搞完,”她转身坐回了床上,脱下鞋面向床头,拍了拍面前的被褥,“坐上来,背朝我,外衣脱掉。”

虽然要求是他提的,但看着眼前少女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反应不过来的反而是李稷。

下一刻他想了想,想起了一个她可能会生气的理由。

“我……刚刚一直没有向你道歉,”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又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嬴抱月转过头,看着磨磨蹭蹭站在床边的人更加不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你真有什么人要道歉,也只有你自己的父母吧。”

不过这句话她也没资格说,不然她从小也不知要向她那不知道是谁的父母们道多少次歉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对自己的境界下手,必须要向你道歉,”李稷站在床边深深地看向她。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他苦笑道,“为了升上天阶大费周章,现在又要降回去。”

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而当初在南楚破境之时,是这个女子拼尽全力把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如今选择封印境界,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只有她。

他请她封穴之前,原本还以为她会骂他一顿,但却没想到她除了质疑外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说的是你晋升天阶时的事,你之后数次相救,人情早还完了,你不用太在意,”嬴抱月一摆手毫不在意道,况且就算他之后没有帮她,当初救人是她自己选的,与他何干?

“我只觉得你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注视着李稷静静问道,“真的值得吗?”

她差不多察觉出了李稷的记忆大概存在一些问题,就为了那么虚无缥缈甚至不知能不能实现的复仇,他至于拿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的境界下手吗?

“值得或者不值得,”李稷想起之前在晋天阶之后和这个女子的对话,淡淡地笑了,“你应该都可以理解吧?”

他冒死破境之后面对这个少女的质问时问她,她有没有遇见过那样愿意付出一切的重要之人,她说她有。

那她就能理解他。

“只要一息尚存,便视之为一切,”他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为了一个人,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

“你能明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闭了闭眼睛,“我能理解。”

她也能明白。

推己及人,她的确不该再说些什么了。

就像她纵然才等阶六也会不顾一切去抢师父的剑一样,她又有什么资格拦着这个人去追逐真相呢?

“我明白了,”嬴抱月低头从身边的枕头底下翻出她的药包打开,找出里面一排整整齐齐的金针和银针。

“既然你心意已定,就开始吧。”

布包中插着的金针发出簇簇的寒光,寻常人看着都会毛骨悚然,但李稷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唯独在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衣襟之上时紧张起来。

“这个……”他攥紧衣襟,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嬴抱月却很清楚这人在想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有胆子扎针没胆子脱衣的男人。

“还不脱?”她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把我当作郎中就好,郎中眼里无男女,况且不过是个光脊梁,我都不知看过多少了。”

得亏永夜长城每年的夏天只有两个月,不然她在兵营的时候要看上整年的赤膊男人。

李稷听前半句话还没什么,听到后半句话面具里的黑眸却微微眯起,“不知看过多少?”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嬴抱月无语道,拍拍前面的被褥,“天要黑了,去点灯,然后快点回来,光线再暗我就看不见了。”

李稷一愣,看着窗外的天色点头,他点亮了床边的羊角灯,看着床上少女沉静如水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衣带。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眸光微微一怔。

虽然光脊梁她的确是看多了,但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

他的后背永远挺得笔直,如今没有了衣物的遮挡,更犹如青松一般收紧,线条流畅,在羊角灯的灯火下闪烁着玉石一般的光泽。然而就在这样宽阔挺直的背上,却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痕,那些伤痕的颜色淡了不少,看上去并不狰狞,但却依旧没有消退,数量让人心惊。

嬴抱月当过天阶,知道成为天阶后身体会发生改变,旧伤都会愈合消失,但过深的旧伤需要一段时间。

李稷成为天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伤痕还未消退,这说明这个人以前到底伤的有多重呢?

想起那句为了她生,为了她死,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喟叹了一声。

好在李稷脱完上衣像是也克服了心中的不自在,很快盘腿坐到了嬴抱月的面前。

看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脊背,嬴抱月也很快收敛了心神。

她拿起药包中的烈酒,为她挑好的金针消毒,并抹了一些在他的脊背上。

“有点凉,忍一下。”

冰凉的酒液抹在背上,男人后背的肌肉被刺激的收缩,她面前之人却如同一块石头没有动弹一丝。

嬴抱月在心中又叹了口气,淡淡开口,“后背放松,不要绷太紧,不然我扎不进去。”

李稷闻言放松了肌肉,但下一刻一股剧痛从脊梁上袭来,嬴抱月在他放松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将一根五寸长的金针猛地扎入了他脊柱上的大椎穴!

李稷知道她会下针,却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快这么果决。

五寸长的金针在一瞬间没入人体,李稷只觉仿佛连骨头都被刺穿,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手不停,十三根金针从上而下,没有一丝犹豫钉入眼前人的脊梁。她知道她现在不能犹豫。

她下手越快,眼前人受到的痛苦就越小。

嬴抱月不是第一次给人金针封穴,但还是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为人封穴。要知道寻常情况下,被封穴者都会痛得大叫甚至满地打滚,必须还有第三者帮忙控制住封穴者才能下针。

然而这一次坐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动弹一丝。如果不是随着她下针眼前男人脊梁上慢慢遍布的汗水,她甚至以为她身前坐着的不是个肉体凡胎。

下到第十二针,李稷的额头眉眼上都已经布满了汗珠,他知道还有一阵这场酷刑就要结束了,他知道他很幸运地遇上了个好郎中,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

很快第十三针扎完,但他浑身虚脱一时间动弹不得。

李稷知道这就是义父和他提过的针麻时间,他现在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只能坐着,他身后的嬴抱月应该已经完工了,听着后面人起身的声音他正要闭上眼睛,下一刻冰冷的后背上却传来一抹暖意。

似乎有人在擦他背后的汗水,李稷正想回头,“你……”

“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李稷怔了怔不再回头。

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安静如水,却带着他听不懂的情绪。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轻声开口。

“你说,”李稷背着她眸光微动,她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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