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忧此刻拿着鸡毛掸子靠在家门口。四下无人,他便怔怔地回想起过往。
他从年轻时便立志为黔首而出仕。出发去京城会试的前一个晚上,他年迈的祖父从墙角的一个破罐子里翻出了一些银子,以供他路费。银子藏得太久,上面已经有许多灰尘和泥。他祖父拿起银子眯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瞅了瞅,然后一个个擦干净,放到李忧的行礼包裹里。
虽然有了中举后的奖励银子,但李忧还是拗不过祖父的好意。
祖父一边帮他整理包裹,将一件衣服叠了几遍,他千叮嘱万吩咐:“小忧啊,路上注意安全,切忌独人夜行,别走小路,万一遇到个盗匪可怎么办?将来朝廷不就少了个人才?哈哈,我也年纪大咯!
高中后也不用再回来了,好好在京城做事,不用惦记我,村里人都好,挺照顾我的。还有,为官后一定要行正坐直,不能做亏心事,不然,那就是愧对了百姓!你看你从小到大,念书钱还是村里人一块凑的,为了让你补补身子好考试,村长家养了几年的下蛋用的老母鸡说宰就宰……他是个痛快人哩。”
李忧神色沉重地点头,后来会试成绩出来,得了个甲等,欣喜若狂的他赶回村庄,只问得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祖父的噩耗。临走前的那一幕便成了最后一面。
为官多年来,他一直两袖清风,不结党,不投机。哪怕是到了户部侍郎这种“肥差”,他家里还是清贫过日子。也有人诋毁他,说他为了名。李忧起初还会与人辩驳,后来也就随他去了,深信清者自清。女儿李青竹的名字便寄托了他的一生理想。
李忧对他女儿很严,哪怕心里疼得要命,但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这等混杂的长安,若是不严格管教,他便不放心,生怕宝贝闺女堕落。
一会一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是李青竹。
李青竹眨眨眼,说:“爹你怎么那么晚还在这。”
李忧思绪返回,回忆的神情变回冷冰冰的,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打,道:“你还记得规矩不,夜都这么深,还敢在外面闲逛?”
“别打别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李青竹躲闪,头缩了缩,强笑着回应,然后挤开李忧,头发一甩,小跑进去了。
李忧摇摇头:“不懂事。”
真的不懂事吗?李忧自然明了女儿去了何处。中午尽管有她喜欢吃的清蒸鱼,但她只是说着胃口不好,把鱼都让给了自己和妻子,她却什么都不吃就回房看书了。下午又翻了寥寥几件衣服,纠结半天穿上了其中比较好的一件。
年龄不大的李青竹也知道,不结党的李忧在朝廷里混得很凄惨。于是想要看看晚上的集会能不能攀上太子,让她白发渐多的父亲能够轻松些。
此刻的李青竹脸埋在枕头里,虽然肚子吃的饱饱的。
“晚上好像什么都没干好。”看不见脸的她有些郁闷,然后翻了个身,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臭和尚!”
一夜很快过去。
今天是一周一度朝会的日子。
天未亮,各官员便匆匆爬起。洗漱后用了早饭,整理衣装,朝皇宫而去,有步行,有马车。不过坐了马车的,到了皇宫门口也要下车,以示尊皇。
官员大多是修行之人,也不会作出犯困之举。其中修行勤奋者说不定打坐了个通宿——尽管文道光打坐增进的修为微乎其微。
到了皇宫门口,此刻天已经蒙亮,官员们就在大门两侧列队,按文武分左右,按官级分前后。有太监专门负责点到,记下缺勤官员。
这些完毕,天上已经紫气东来,朝阳微露。
“上朝——”嗓门较大的太监负责喊门。
皇宫正门打开,官员们便鱼贯而入。
皇宫门口的道路直通议事大殿,而此刻皇帝已经在皇座上等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有礼。”
黑压压的一片官员长举玉笏过头,然后弯腰。而武将则是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如往常一般,先文后武。
宰相先总纲汇报一遍上周大唐民生,再六部侍郎出列详细陈述。而各部尚书便待在原地,若是皇帝有问题提出便由他们回答。
大唐有七部,吏户礼兵刑工修。最后一部地位超然,高于前六部而略低于宰相。
于是宰相之后便是修部侍郎总谈天下修行。
武将则是阐述边境最近的小摩擦。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一段下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眼眸半闭的皇帝问出了这句话,这是朝会的最后一个阶段。
此时的发言机会是上周申请而来,事务重要程度需在地级以上。而发言顺序则是按时间而言。
大唐政事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一串问答之后。
“臣,观天监测星使赵无安,有事启奏。”赵无安便是老赵。
皇帝眼皮抬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个机构他刚登基时曾问过几句,到后面就渐渐淡忘,多年来,只有在各部财政支出上看到它。
而今天,终于有事务了。
“何事?”皇帝问了句废话。
皇帝名为陈若,在官员间比较流传的轶事就是喜欢讲废话,在其为皇子时,曾用废话逼得一位对手气结抑郁而吐血。
“天级。”赵无安回了句半废话。
“讲来听听。”陈若坐直了身体,盯着赵无安。
“天星移位,大道随迁,气蕴天下。”然后他从怀里掏出昨晚些的奏折,递给旁边的太监,呈了上去。
文官队形稍微有点纷乱,互相看了几眼,难掩惊骇。
而武官只有少数明了其中的意味。
陈若眉头微皱,神色严肃,仔细看了那奏折。
半晌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退朝。”
退朝的人潮中。
李忧名如其人,皱着眉头快步向前走去,一直低头的他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啊告罪告罪……原来是陈大人,在下行路时思索问题未曾注意。”李忧抬头,撞到的是当朝宰相陈白衣。
陈白衣原名陈冬,不是科举出身。隐居多年,出山给夺嫡时的陈若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后以平民身份拜相。为示政见所向,改名白衣。
他身材瘦削,年纪虽逾三十但仍是翩翩君子之风,也不曾蓄须。
陈白衣摆摆手,脸上挂上一丝笑容,道:“李大人心存天下,为百姓而忧思,当是官员楷模,我又可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迁怒于您?更别说您是长辈。”
李忧连声否定,直呼“才疏学浅,尸位素餐”。
“不知大人可有意愿提点下我的学生?”
李忧呆在那,反应过来之后,嘴唇嗫嚅半天,缓缓道出:“自然可以。”
陈白衣脸上的笑浓了点,与李忧交谈着慢慢走远。
从不结党的宰相陈白衣,与户部侍郎李忧如此亲近,看到的人尽皆猜测用意。
而此刻的许云深正在陆君陶旁边晃悠。
“姑娘考虑一下嘛,换个条件。”许云深绕着坐在那看书的陆君陶直转。
“你求我啊。”陆君陶头也不抬。
“姑娘我求求你,换个条件。”许云深声音很是……令人恶寒。
陆君陶打了个寒颤,看了眼天,还以为刮了阴风。她眼眸一转,瞥着坐下了的许云深,道:“你与其在我这磨,不如早日阅览群书,取个好成绩,跳级进内院。”
其实许云深已经对内院没那么渴求了,只是他课余无事做的放松。
哦对,他还有一件事做。
“快点看!别发呆!”许云深双手背在后面,敲了下坐在书桌前的明。
明揉揉脑袋,弱弱地看了眼许云深,然后得到的是一双凶狠很的眼睛,眼圈一红,然后继续看压在桌子上的书:《文道诚意境气力的锻炼方法通则》。
连平时沉稳的陈语都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劝道:“云深兄,你何必对他如此严厉,平心而论,这种书……你可曾看过?”
许云深摇摇头,声音突然低沉道:“你们不懂的,我们身上背负着什么。”
明闻言,委屈的心意顿消,脑中满是那晚长老与自己诀别时的神情与话语,他咬咬牙,神情突然认真,开始仔细看那费很大劲才能理解的书。
小兔崽子!竟然把我带回来的小吃给吃完了!万一我们半夜又挨饿怎么办。许云深心中恨恨,让你多看几本书惩罚下,让你知道粒粒皆辛苦,坑我更辛苦。
虽然不知道为何明突然开始认真看,但许云深还是点点头,嘴上激励道:“等你阅尽三千书,我便给你个机会。”
给你什么机会?吃饱饭的机会!
“这不是……陆夫子对你说的话么?”路过的公羊珉从窗户探个头进来。
“关你何事。去去去。”
文子监内遵循学一日休一日,而今天是休息日,无事做的许云深便继续去找陆君陶了。
时间回到刚才。
无奈的陆君陶不知如何打发许云深这种无赖,只是沉默埋头看书,对许云深各种话充耳不闻。
许云深感到无趣,摸摸脑袋就走了。
果然沉默对付无聊的人很好用!陆君陶得意地笑了。
无事,便会生非。
许云深此时已经将先前的计划,思索抛之脑后。一番闲逛,“打”听后,得知了一个竞技场的存在。
而被找事的书生愤愤地去找陆夫子,要询问一个叫“公羊珉”的此恶行到底为何。
竞技场,不仅能打人,还有钱拿!
穷惯了的许云深此时眼眸亮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