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山崖上躺了一会,便打道回府。
路上许云深摸着脑袋:“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他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无所得又把头扭回来,黑夜中一颗脑袋闪闪发光。
“记不清便不用去回想了,有缘自会想起。”玉中歌轻步跟在他身旁,想要顺着佛道说法聊天,顺着许云深的意。
发光的脑袋点点头。
突然他脚步一顿,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不容分说地就加快速度,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袭。
玉中歌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看着他渐行渐远,只得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回了武子监。
许云深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个方向对他来说有重要的事发生。
月光渐渐淡了,不知何时,天空已经笼罩上一层薄云。
很快他便经过一所粮区贮仓。
粮区内每方圆十里一贮仓,是一个小的粮食中转站,负责区域内各种小事,有粮道相连。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许云深皱起眉头。
他的身影直接插入粮区。
这一大片区域种的是小麦,广阔的土地上只能看到孤零零的粮仓,和一层由小麦组成的地毯。
压根遮不住奔袭其中的人的身形。
许云深每一步踏下,都会踩在小麦缝隙间的土地上。脚踩的中心猛地一紧,土壤点点溅起,如烟尘。
一座座粮仓过去,不知道已经行进了多少里路。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
地与天之间一片黑暗,只能看到粮仓顶部的微弱的常亮光。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然后趴下。
整个人埋在小麦中间,若不是仔细辨认,难以看清这有个人。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踏土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由远及近。
许云深眯起眼。
对常人来说难以见到五指的黑暗,在他眼中却如傍晚时分。
一朵朵红色的花在天边飘着。
是火把!
许云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
情急之下,他用手掐断周围的一些小麦,堆积在头上。
有点滑稽,但挺实用。
小麦的香气萦绕在他头周围。
许云深眼前出现了两人,一老一幼,老的独臂,断臂处还留着鲜血,幼的被夹在独臂中,脸色苍白。
他一愣,这二人正是他先前在青州城遇到的摆摊的老叟与幼儿。
看来他们不简单啊。许云深没起身,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火把追了过来。
只见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牙,语速急促地对幼儿道:“少主,一会我看机会把你藏起来,我去把他们引开,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知道么。一定要记住,记住,活下去,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回到草原,我们的故乡。”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向往。然而人在绝境中会是忘记一些东西的,例如躲在这以后,幼儿以后该怎么办。
幼儿尽管气喘不停,难以言语,但依旧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坚定的光芒。
老者仅存的手臂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爱地笑了笑,然后扫视了眼周围,道:“就在这吧,你快趴下,用土盖在自己身上。”眼见追兵不远,他也来不及言多。
然后转身朝追兵而去,距离迅速拉近,见差不多了,他便转了给方向,故意踏重了声音,引了一群人远去。
那幼儿埋在小麦间,肩膀不停抽动,眼泪不停地滴在了干燥的土地上,抽泣的声音控制不住。尽管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空中尤为明显
“你这样可不行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突然一只手放在了他肩膀上。
幼儿吓了一跳,回头看,是一个光头飘在黑夜中。
他似是被吓住了,咬咬牙,便叫喊着朝许云深冲去。
许云深无奈,看来是把自己当成追兵了,用手顶住冲过来的幼儿的额头,小孩无法靠近,挣扎了半天,便颓然坐在地上。
“我说你,也不仔细看看,眼熟我不?”许云深蹲下。
孩子疑惑,抬头仔细辨认,突然惊讶道:“啊!是你啊!大师,你怎么……”
终于是认出来了。
虽然孩子仍有戒心,但毕竟是孩童,又是见过一面留下良好印象的人,他便逐渐把情况吐露给许云深,似是分担痛楚。
幼儿名为明,无姓。按他讲,他是流落在大唐的草原蛮族的后代。大唐内,有不少蛮族隐藏,举止行为与常人无异,除非战斗时被动激发蛮纹,难以发现。而边境严防,这些人难以回归,便在大唐内偷偷建立了一个组织,活动日益频繁。而明,出生时发现具有蛮族口口相传的圣纹,便被奉为圣子,组织少主。
而现在,组织暴露,遭到围剿,正要去小学报道的明与那老叟——组织长老之一仓皇出逃。
听到这里,许云深沉思。
“大师要把我交给朝廷吗,我也能理解的……知道的,我是蛮族……我…我……不能留在这上学,呜呜。”说着说着,明开始哽咽。
许云深看着明,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待明抬起头后,与他对视,说道:“你无罪,那我便度你。”心中却想着:再哭我就揍你。
明疑惑。
许云深转身,负手而立:“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记得说你是我的书童……呃,小仆吧,说漏嘴了的话我也救不了你。”很是尴尬,许云深想起自己大字都不认识多少,只念过一些经。
明大喜,脸上的泪也来不及擦,便朝许云深磕头。
他摆摆手,把明拉了起来。
心中却是思索着后续的计划。
光顾着哄孩子,后面该怎么做!许云深直接答应的原因是明有点像他的小师弟——洛无心。当然,也有他的一点小心思:度蛮族的第一步。
“圣子啊,这度一人,可否能度千万人?”许云深拉着明,嘴里喃喃。
明乖巧地跟着他,另一只手偷偷地开始擦擦脸,拍拍身上的尘土。
回到武子监时,大约已经是四更天。
许云深把明带到了自己的住所,轻手轻脚,尽可能避免惊醒隔壁的武平天。
虽然他一向睡得很“沉浸”。
风尘仆仆的,许云深看了眼自己和明,像是两个灰人一样。
也不知道哪里能洗澡换衣,而且明也需要些新衣服,明早去给他买吧。
他打开卧室门。
愣了一下,床上好像有个窈窕的身影在那打坐。
许云深一眼就认出是玉中歌,只因她独特的“起伏”。
玉中歌听到有声响,睁开了眼,见到许云深回来要开口,余光却瞥到还有一个小孩。
师兄背着我连孩子都有了吗?玉中歌愤懑。
“啊,师妹你怎么在这?”许云深有点难以自处,说不出的不自在,像是在家裸奔突然来客人。
一阵解释。
原来玉中歌回去后,去找洛一白,只见那老头摆摆手,直接让她来找许云深,过段时间再回去找他。
看来老头还是懂点意思的嘛!许云深想到,然后连连摇头,自己怎么冒出这个想法。
只见玉中歌眼神一直盯着明,把明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躲在许云深背后。
他笑了笑,道:“这是明,路上捡的。”
你说有事就是去捡个孩子?玉中歌语塞,只是眼神转移到了许云深身上,颇为不善。
许云连忙补充道:“他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至今,我看他可怜,打算收养他。”
那你们一身灰是怎么弄的?玉中歌此时注意到了不寻常之处,然后智商上线,思索一番也不再追问。
于是把明安顿睡下后,站着的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下一步该干嘛。
睡觉吧,没地方,时间也快天亮了;打坐吧,屋内只有一副桌椅,总不能一个人坐桌子上。
那便出去吧。
许云深先出,然后玉中歌轻轻带上门。
他们的住所门朝一湖,湖对岸有山,真是风景秀美。
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还要担心不小心掉湖里的尴尬。
许云深靠墙而做,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玉中歌坐在旁边,轻轻地向许云深靠去,他没有躲闪。
不知靠了多久,双方未发一言,只是寂静缭绕着他们。
许云深突然开口问:“师妹你先前说心中有人,心比天高,因而天上有人。”
玉中歌点点头。
许云深继续:“那若是心中有佛,天下无佛,我心可在天下?”
玉中歌思索。
只听得许云深自言自语:“我心在天下,我心又在天上,真忙啊!就是不知,这天有多高,可有这地厚,这湖水有多深,可有龙在渊?”
旁边靠着的佳人只是把头放在许云深肩上,轻轻道:“有佛然后无佛,有天然后无天,有心然后无心,可能这就是师兄你要求的道吧。”
无心?许云深想到了小师弟。
还有那座寺庙。
这才下来多久,就想回去看看了。许云深的思绪飘到了其他地方,飘到了春光温暖,绿树橙墙的地方,然后又飘了回来。
他转头,入眼的是玉中歌的头发。
她刚刚一直在打坐,是在等我么?
古井一般的心中似是倒入了热水,烫得许云深的喉咙发痒。
痒,便要止。
于是他开口:“师妹,不……”他想换个亲昵点的称呼,想了下玉中歌的名字,怎么称呼都不对劲,便一时语塞,然后自暴自弃地用原来的称谓:“师妹,我觉得你很好,人很好,实力也不错,总之就是很好。”
许云深平常快捷的思维乱了起来,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玉中歌闻声把头抬起,微微侧首。挺直身体倾听,听完后,转头,含笑说:“师兄我知道了,你也很好。”
可能他们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好人卡。
许云深的确不知道,但是他被眼前弯着的两轮月吸引住了,月光不知何时再度出现。
月光织成的纱轻抚着二人,增添了一种模糊的曲线。
他们对视,张口欲言。
“咳咳,大早上的不睡觉就在这辣我老人家的眼睛?”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胡子身影,正是洛一白。而时间大概也已经到了五更天。
玉中歌脸通红,这是她第一次脸通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许云深神色不变,回击道:“偷窥违反监规第十三条,同时触犯《大唐律》的。”
“诶诶!老人家的事能叫偷窥吗!我是正大光明地走了过来,你们没注意罢了!”洛一白叫嚣道。
“懒得理你。”许云深翻个白眼,“什么事?现在就过来。”
言此,洛一白神色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