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赫早就料到了常景棣会发问。
秘密在他手中,他当然是不慌不忙的卖起关子,看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事:“这时间过的真快啊。”
“一晃眼,本王离开了上城几十来年,上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旧人不在,想叙旧都找不到人。”
“实不相瞒,本王来看你,也是念着从前帝妃的恩情。”
早些年的事,常景棣压根不清楚,所以也无法分辩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按照时间来看,张赫刚刚展现出非比寻常的带兵才能,为将出征,先帝驾崩,新皇,也就是当今圣上继位。
那时候帝妃应该已经死了,和一个常年出征的将军,不可能有来往。
常景棣不动声色的试探:“想不到端王出征在外,竟然和本王的母妃还认识,你们二人应该没有交集才是。”
张赫想起那些个往事,笑意中夹了几分讥诮:“帝妃是个老好人,可惜所爱非人,这才落得芳年早逝的下场。”
一边说,张赫一边抚摸着空档的袍子,话锋一转,道:“最后那场仗,在本王的指挥下打的很漂亮。”
“敌军死了一半,剩下的人负隅顽抗,却也是瓮中鳖,本王没料到的是副将叛变,想独吞这功劳。”
“还未下战场,竟然害得本王被敌方的战车轧过,那战车上是敌军的二把手,直接抽刀斩断本王双腿。”
“对于本王和镇北王这种人来说,双腿就是我们的命,在巨大的痛意下,本王昏厥了过去。”
“本以为失去双腿,本王是怎么也活不成了,没想到随行的军医曾受过本王恩惠,用尽办法保住了本王一命。”
“稍作修养,本王从战场回到上城,那一场仗还是我们赢了,皇上大肆嘉奖,除了给本王封地,还赏赐下不少金银财宝。”
张赫陷入回忆,在说话间,整张脸早就不受控制的抖动。
半张脸上肌肉抽动不止,温润仁慈的笑意被扭曲所替代。
饶是隔着半个正厅,常景棣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郁的恨意。
这么下去,话没说完,早就失态!
秦风在张赫身后,见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提醒道:“王爷,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张赫红着双眼,恨意却是半分不减:“多轻飘飘的一句话,本王从战场回来,新皇也对本王说过这话!”
“当时本王也这么以为,都过去了,皇恩浩荡,妻子有孕,我们一家人能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后半生也算圆满。”
“可惜,连这个美梦皇上都要亲手打破,有人告诉本王,本王妻子腹中的孩儿并非本王的,而是皇上的!”
“不仅如此,本王在前线为北荣出生如此,给皇上守护江山,皇上却在本王离开上城后,扭头霸占本王之妻!”
“这屈辱放在谁身上能受得了,本王尚且不信那些个话,直到本王看到嫧灵公主的画像,太像了,和本王的妻子眉目间如出一辙!”
“那一瞬,本王很想冲进宫,拉着那昏君一起去死,可,也就在这时候,有人劝告本王想的太简单了,以本王的双腿情况,尚未靠近皇上就被御林军杀了。”
“既然想给妻儿报仇,本王必须要好好蛰伏,在有能力后再做抉择!”
常景棣边听边思索着。
端王张赫这番话,和他们打听到的情况并无出入。
他周身浓烈的恨意,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看来皇上真的作孽许多!
张赫一番话说完,目光上抬,和常景棣四目相对:“镇北王可曾猜到,是谁劝动了本王?”
常景棣眯了眯眼:“难道端王想说,是本王死去的母妃?”
“是,也不是。”张赫拿出一个陈旧的香囊袋子,道:“来本王府上的人,是帝妃的贴身婢子莫莎。”
“她送给本王这个安神香囊,让不眠不休不人不鬼的本王睡了个好觉,也让本王想清楚了一切!”
“可。”常景棣顿了顿,手轻轻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本王的母妃乃是皇妃,又是帝氏之女。”
“她死的时候皇上也才十几岁,那时候端王你也才二十来岁,应该全无交集才对!”
张赫凝视着常景棣那张和帝妃相似的脸,轻笑道:“本王出事的时候,帝妃的确香消玉殒,可她身边的莫莎找到本王。”
“想必当时帝妃是真心爱过皇上的,只可惜,那畜生不如的东西,压根配不上帝妃的爱,还和自己的儿子联手,残忍的害死了帝妃!”
“老畜生生了小畜生,他们的手段,远比我们能想到的残忍!”
常景棣猛然一怔,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吧?”张赫神色诡异,眼神在常景棣身上来回巡视:“你的母妃看似死于恶疾,实则是被先帝和新帝两个皇上害死的。”
“本王口中的秘密,也正是如此!”
常景棣敲击桌面的手缓缓停住。
据他所知,母妃的死和当今太后有关,兴许也和先帝有关,却和皇上毫无关系。
张赫这话,多半是假的吧?!
他收回手指,端起茶杯抿了抿:“端王,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告诉本王,母妃之死乃是恶疾。”
“连伺候过母妃的宫人,也是如此之说。”
“对外,当然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张赫不屑的冷嗤道:“镇北王既然能查到帝妃娘娘身边的宫人身上,可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
常景棣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给张赫:“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母妃死的时候,端王应该还在战场上未归。”
“试问,你又是如何知晓当年的事的,本王又如何知道你现在所言到底是挑唆,还是实话?”
“若不是有帝妃的心腹婢子相劝,本王早就在妻儿死后心灰意冷,又怎么会甘愿去封地?”张赫无奈的叹着,拿起那个香囊,道。
“镇北王就算不认识别的,这香囊的花纹还有绣功,都是帝氏独有,本王没必要拿这个骗你。”
“也正因为这些恩德,本王命人仔细的打探过帝妃之死,查出了其中种种腌臜辛秘!”
那花色和纹路的确是帝氏所有,就算不拿近看,常景棣也知道。
他有个差不多的,一直珍藏从未佩戴,花色和绣样和这个大致相同,正是母妃亲手绣制,留给他当了个念想。
张赫所言,应该是半真半假。
这东西虽然是帝氏之物,却也不能保证,就是莫莎或者帝妃所绣!
香囊素来都是贴身私密的东西,莫莎该有这觉悟,不会轻易送人。
常景棣凝神片刻,目光再度和他相对:“所以呢,本王的母妃是怎么死的?”
张赫一顿,收起香囊,却是又将话题换了:“镇北王的腿,如今是当真恢复了?”
“端王不是亲眼看到了?”常景棣端着茶杯,语气已然带着几分不耐:“坐了这么一会儿,该摸的底都该摸清了。”
“接下来的话,应该更直接才是,遮遮掩掩会让人反感的!”
张赫毫不在意,神色中的狰狞消退了些许:“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既然镇北王这么说,本王也就不掩饰了。”
“同样是腿受伤同病相怜的人,本王体会多年不能行走,不能踏遍山河,不能逐风追月的痛楚。”
“要不是有几分运气,镇北王的腿不会好转,保不齐连性命都难保住,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干的?”
常景棣不动声色的喝着茶:“难道端王知晓?”
“当然。”张赫眸色渐冷了,沉声道:“当年我心甘情愿离开上城去往封地,但也在上城留下了属于我的眼线。”
“根据眼线所报,镇北王的腿乃是中毒所致,下毒之人,乃是当今圣上!”
“他还真是对害人孜孜不倦啊,本王乃是先帝提拔的新秀将军,却因为副将在他的授意下残害,害得本王命悬一线,永久的失去双腿。”
“镇北王同样是年轻的少年将军,又是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皇上也能下此狠手,真让人寒心!”
“镇北王,你难道不想报仇?”
常景棣再度眯起眼。
这张赫进门开始,便是长篇大论,说的话真真假假。
目的,应该就是现在了!
只是,他能留下眼线在上城,还能查探知晓皇上给常景棣下毒,的确有几分本事。
倘若,假意顺着他的话试探一番,保不齐能知晓他的底牌!
常景棣忽然改变了主意,凝神道:“端王说得这些也是本王心声,本王为北荣而伤,皇上却趁机要本王的命。”
“只是,他终究是咱们北荣的帝王,再恨,也不能动手,否则就是弑君谋逆的贼子,不知道端王有什么好的法子?”
张赫老谋深算,岂会轻易相信常景棣的话。
他打量着常景棣的神色,没看出异常后,轻笑道:“他不仁,我们不义。”
“且慢。”常景棣叫住端王的话,道:“端王还没说,关于本王母妃的事呢!”
张赫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含糊道:“镇北王该知晓,任何交易都要建立在信任的筹码上。”
“本王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却不见你回应什么,镇北王是不是也要给出些诚意?”
“你想要我做什么?”常景棣眯了眯眼。
张赫迎着他打量的视线,轻笑道:“皇上害本王如此,本王自然要去见一见如今的他。”
“看他精心设计却反噬自身,到底是什么下场!”
“可惜,太后那老妖婆几番阻拦,不让本王进宫,镇北王能想到办法帮助本王,对吗?”
常景棣稍微想了想,道:“是有办法。”
“那就成了。”张赫放下茶杯,拍了拍手,道:“你帮本王进宫见皇上一次,本王告诉你帝妃之死的真相。”
“好。”常景棣不动声色,蹙眉道:“只是,太后多疑,本王还得进宫一趟,具体什么时候,你得回去等消息。”
“本王既然来上城,也不着急于这一时半会的。”端王的手拍在轮椅扶手上,意味深长道:“只要镇北王不让本王失望就是!”
这顿饭,张赫到底没留下吃。
目的达到,他就带着人回了驿站。
一桌子美食,常景棣也没胃口,好在云晚意醒了,勉强吃了些。
“王爷,张赫几番上门,可曾说明目的?”云晚意喝着芙蓉药膳,轻声问道。
常景棣给云晚意夹了些肉,把张赫说的全部说给她听了。
云晚意捧着汤碗,听得眉峰频频蹙起。
等常景棣说完,她才恍然道:“对哦,我们之前都在考虑张赫,他的妻子,还有皇上几人的关系。”
“从未想过他会认识母妃,毕竟那时候,母妃应该刚刚去世不久,王爷相信他的话吗?”
常景棣凝神摇头:“一半真,一半假,我总觉得张赫也有隐瞒。”
“他必然要留些底牌在手中。”云晚意顿了顿,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既然张赫承认他受伤归来时,母妃已经去世,那莫莎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根据常嬷嬷和太后所说,先帝在母妃死后,下令整个合欢宫的人殉葬,莫莎作为母妃心腹,岂会有例外?!”
常景棣这才后知后觉,拍了拍脑门:“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点,所以,要么是张赫在说谎。”
“要么,莫莎还活着,是偷偷去见的张赫!”
云晚意嗯了一声,道:“应该是这个情况!”
“陪你用完膳,我就进宫去找太后。”常景棣沉声道:“皇上久不苏醒,太后那边焦灼的很。”.BIQUGE.biz
“越是慌乱,越容易出现破绽!”
去往驿站的马车上,张赫闭着眼假寐养神。
他的谋士秦风眉心紧锁,提醒道:“王爷切莫大意,这镇北王答应的太爽快,保不齐有诈!”
“本王当然没那么容易相信他。”张赫睁开眼,冷笑道:“本王只是想利用他进宫而已。”
“太后那老妖婆实在戒备,只有镇北王开口,她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