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进来通报,说淮安侯及其长女前来请安,皇上才缓缓抬起头。
连声音,也透着疲惫:“宣。”
云恒益身处闲职,在皇上面前说不上多少话,请安时更是惶恐:“微臣带小女给皇上请安。”
云晚意也依照礼数,垂着脑袋跟着请安。
“免礼。”皇上声音虽透着疲惫,久居上位的威严丝毫不减:“你这女儿,当真有传闻中的厉害?”
“皇上明鉴。”云恒益赶紧卑微的应道:“微臣不敢蒙蔽皇上,其医术的确尚可,当时徐国公命悬一线,便是她出手挽回。”
“小女不才,愿意给皇上分忧解难。”
“很好。”皇上似在打量云晚意:“瞧着年轻,抬头给孤瞧瞧。”
云晚意缓缓抬头,视线落在皇上明黄色的龙袍上,不能与其对视。
看清楚她的面容后,皇上算知道为什么单身多年的常景棣,要给云晚意那么大脸了,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饶是他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不及云晚意半分颜色。
可惜,他老了!
倒是云晚意这眉眼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
不应该吧,瞧这年岁,两人不可能见过。
许是因为其生母苏锦的缘故,皇上这么想着,面上依旧没任何表情:“是个玲珑人儿,就是不知道你的医术,担不担得起外面的赞誉。”
“回皇上,外边传言过誉,臣女不敢自傲。”云晚意不卑不亢,回道。
“行了,先去看太后吧。”皇上按着太阳穴,叮嘱道:“今日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断不可外传。”
“是,臣女知道。”云晚意微微抬眸,应道。
这一世,云晚意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
前世,她也只在几次重大的宴会上,远远瞧过几眼。
皇上不喜欢常牧云,连带对她没任何关注,宴会座次离上座太远,瞧着模糊。
到是这一眼,云晚意发现皇上面相好像不对。
额间萦绕着黑气,似乎……
“大胆!”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见她视线直面皇上,拈着指间呵斥道:“皇上龙颜,岂是你小小臣女敢窥探的?”
“臣女知错。”云晚意赶紧收回眼神,道:“臣女初见天颜,被真龙气息所镇,一时间失了分寸,请皇上责罚。”
她错认得快,太后情况危急,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皇上摆了摆手:“罢了,到底年岁小,先带她去看太后,云恒益,你且回去。”
云晚意又谢了恩,被刚才呵斥她的太监引着,带上守在大殿外的寒露,一路往太后的寿宁宫而去。
半道上,那太监多次打量云晚意。
云晚意敛着眉眼,看他是皇上的心腹,也便由着他去了。
哪知道她给了脸,那老太监却接不住。
行至半道,忽然让寒露离远些,对云晚意意味不明道:“云大小姐,别怪杂家没提醒你。”
“这皇宫内,有很多看不见却会吃人的东西,你可要管好自己,没得给镇北王带去麻烦。”
云晚意故作惶恐,道:“多谢总管提醒,但小女愚钝,能否请总管再指明些?”
说着,云晚意从袖子里摸出沉甸甸的银子递上前。
那太监接过银子颠了颠,收回口袋后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得意道:“镇北王旧疾存在多时,总不见好,你们婚事在即。”
“谁也不知道镇北王能活多久,到时你成了无依无靠的新寡,还不得倚仗皇上庇佑?”
云晚意垂着的眉头紧蹙,几乎能夹死蚊子。
一个内廷总管太监,怎敢警告镇北王的未来王妃?
这背后,大约是皇上授意敲打,给她提醒。
云晚意心知肚明,依旧装作不懂的样子,抬眼看了太监一眼,懵懂道:“总管也说王爷即将成为我的夫君。”
“三从四德,夫君没死,我自然要为他打算,不明白总管这话里的意思。”
“啧。”太监猛然停住脚步,颇为不耐道:“云大小姐乡下来的,不懂这深宫暗语,杂家只能直说了。”
“镇北王瘫痪多时,身体顽疾颇多,时常吐血,吊着一口气已经是好事了,既然好不了,也没必要拖着。”
“大小姐医术了得,将来还有大造化,没必要死磕在一个将死不死的废人身上,还得为云苏两家的将来着想,这该医不该医,你总明白吧?”
云晚意掩住眼底的嘲讽,道:“总管的意思是,不让我给镇北王医治?”
太监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云晚意叹了一声:“总管这番话原不必说出口,王爷伤势复杂,我才疏学浅,无法为王爷治疗。”
“那就好。”太监越发不当回事,道:“行了,赶紧去寿宁宫吧!”
云晚意又低下头,应了一声。
要是这太监不多此一举,说那番废话,云晚意还不敢肯定。
如今她能肯定常景棣身上的毒,和皇上脱不开干系!
那苏震天的毒呢,皇后的毒乃至那无辜孩子的毒呢?
云晚意怀着心思,一路到了寿宁宫门前。
她来过好几次,知道之前的布局,现在来看,很多地方有所改动,那宫门口,还用朱砂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
“这是?”云晚意在门口一顿,看着那个诡异的太极,问道。
“林监主所设,用于缓解天星带来的影响。”太监没太注意,道:“大小姐自个儿进去,杂家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有劳总管。”云晚意微微俯身,目送那太监远去。
“呸,一个阉人,竟如此张狂。”寒露快步上前,对着那太监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道:“什么东西,竟敢对您和王爷指手画脚。”
“深宫内耳目众多,小心为上。”云晚意扫了眼寒露,脸色不复在那太监面前的懵懂,绷着脸越发显得清冷:“他代表的,是皇上!”
“是。”寒露收回眼神,瞧着那门上的太极,道:“这个,真的有用?”
“参了东西的朱砂。”云晚意看着门上不伦不类的太极八卦,道:“这林逸,有点意思。”
“参了东西?”寒露凑上前,指望看清楚些。
门却从里面打开。
太后的心腹邱嬷嬷瞧着云晚意,松了一口气,道:“云大小姐,太后一直在等您呢。”
进门后,云晚意才发现这八卦,不仅是寿宁宫大门有。
从大门沿着院子,一直到主殿,竟然全都是大小不一的红色太极!
“邱嬷嬷。”云晚意站在院中,环顾一周后,低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画上的?”
“五日前。”邱嬷嬷记得很清楚:“司天监林监主亲自带人来画上的。”
“听皇上身边的康总管说,这些是用来压制凶星的?”云晚意故作不知,试探道:“那画上后,太后娘娘的凤体可有好转?”
邱嬷嬷四下看了眼,朝云晚意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刚开始画的那一晚,太后娘娘凤体似乎好了些许。”
“但之后几日,还是如老样子,更甚加重。”
“具体情况……”云晚意欲言又止。
邱嬷嬷了然,叹道:“自打上回您和王爷来看过后,太后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遍了太医也无起色。”
“连那个皇上封赏的神医洪钟也来瞧过,和太医诊断的结果一样,都说是忧思过度,可奴婢却觉得蹊跷。”
“嬷嬷这么说,定是发现了什么?”云晚意微微一顿。
邱嬷嬷又朝四下看了眼,好在太后情况加重后,无关紧要的婢子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前来,这会子并无别人。
她又把声音压了压:“太后娘娘梦魇严重,还会夜半起身神游,若是寻常梦游也就算了,可昨晚……”
“没别人,您只管说就是。”云晚意意识到不对劲,小声道:“这说出来,我心里也好有底,为太后娘娘诊治。”
邱嬷嬷神色凝重,煞有介事看向院子里的小莲花缸:“太后娘娘昨晚子时,竟然将那缸内的小鲤鱼生吞了!”
“好在最近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只有老奴一人值守,这要被旁人瞧见,定以为太后娘娘遭了妖气,要闹得人心惶惶!”
寒露一时间没忍住,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插话道:“这大冬日的生吞鱼儿,光是腥味都遭不住,是不是您看错了?”
“错不了。”邱嬷嬷顾不得身份,拉着云晚意往小莲花缸旁边走了几步:“您瞧。”
因是放在寿宁宫院子里,那缸并不大。
冬日,那水面上并无莲花,尚有几片单薄的莲叶。
莲叶下,有几条巴掌大的彩色鲤鱼游来游去。
而那缸沿上,赫然残留着红黄色的小鳞片,还有一点点不起眼的血迹。
“这缸中,原本有十几条彩鲤。”邱嬷嬷蹙着眉,道:“全在昨晚,进了太后娘娘腹中,老奴留着这痕迹,本是打算等林监主来看的。”
“谁知道今日林监主着人传话,他要做法起坛,不会进宫。”
云晚意看着那鳞片,眉心也蹙着——太后身上的蛊,到底是什么?
竟然短短时间,就演变成生吞活物!
饶是她跟着师父学了不少本事,这情况也叫人心惊不已。
她稳了稳心神,道:“先进去瞧瞧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