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今日立冬节气,寺里寺外都点起了用以祈福丰年的瑞雪香。
大玄历来有立冬燃放爆竹的习俗,与过年关时相似。
只因立冬之日,除却边塞驻守关隘的将士,其余军营都会让士卒修整一月,回家探亲,直至年关后再回营中。
故而立冬在大玄,是谓之立冬大如年,人间小团圆的说法。
李夜清换了身霜色的裘衣,领着衔蝉居的一众小妖穿过栖霞寺的北十间长廊。
夜幕中细雪飘落,青年、白雀、精怪走过鼓楼,踱过碑亭,直至寺庙正门的门檐下。
栖霞寺外的坊市极为热闹,烟火气与人潮相连,就连那细雪看着都不觉得冷了。
李夜清看着寺外的坊市景象,不禁莞尔。
而这时,寺内的两个小沙弥捧着瑞雪香走过,它们取下铜狮旁烟炉的顶盖,小心翼翼地将瑞雪香置放进去,用从灶君神龛那里取来的火种点燃后,这才放心地安回了顶盖。
做完这些后,恰好对街的坊市里有铺子点燃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绵延数里不绝。
到底是孩子心性,小沙弥点燃瑞雪香后却不曾立即离开,而是一直看着坊市中的爆竹和沿着坊道叫卖的爆竹摊子。
见状,李夜清笑着从袖中摸出两张钱票来递给了两个小沙弥。
“去买吧,就当是我为寺里再捐些微薄香火。”
闻言,小沙弥不免欣喜,两人接过银票,向李夜清道谢后就一路跑向了对街的爆竹摊子。
不多时,他们手中就多了两挂爆竹。
这些爆竹用陈竹竹筒所制,再在里面塞些硝石、硫磺和红磷,外接一根浸泡过蜡油的棉绳做引线。
“小心些。”
李夜清叮嘱了一句,随后就领着一众精怪们走向了香积厨。
…………
栖霞寺,香积厨中。
有了庖丁和星盆两只灶房精怪的帮助,桃夭夭一人便做好了全寺的晚食。
涂山雪还能跟着打些下手,至于徐之云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了。
寺里僧人们各自端了一瓷碗素馅儿的馄炖,去了五观堂,即斋堂中用晚食。
而另一只铜锅煮的便是羊肉馅儿的馄炖,以及煨的一炉茯苓羊汤。
…………
灶房长案上,居中摆着那铜炉,小火妖在炉下时时温着羊汤。
铜炉旁就是糟羊蹄膀、八宝鹌鹑,烤刀鱼等肉食,以及醋芹和茼蒿等素食。
本因由黄广孝所居的首座,他却再三推让给了烛阴,而自己居于次座。
而今日立冬,驻扎在鸡鸣山军营中的士卒们却不得归家,因此身为圣人的李镇和镇国公徐达则留在了军营里,与将士们一同。
灶房里,精怪庖丁和星盆捧着一大盘馄炖送到了长案上。
这时,在外看小沙弥放爆竹的李夜清也恰好走进了香积厨中。
桃夭夭为众人摆下瓷碟木箸后,看向霜色裘衣的李夜清道。
“李君,快些入座,就等你们了。”
李夜清道了声好,在黄广孝身旁落了座,随后是化作小道童模样的玉衡。
看着面前热气蒸腾的馄炖,李夜清又抬头看向周遭落座的众人和精怪们。
正在和昌化抢羊肉馄炖的玉衡突然瞥见李夜清拿着木箸,却只是看向旁人微笑,不禁问道。
“李君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就想起来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俚语。”
李夜清夹了一片八宝鹌鹑后回道。
“所谓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无非就是这般了。”
…………
用过晚食后,李夜清又在阊云轩外摆起拳架,于落雪中站了两个时辰的剑桩。
因是铜皮境的后天武者,故而雪落在身上也不觉着冷。
烛阴在一旁教导着拳法中的拳理,一边摆正李夜清剑桩中的姿势。
直至两个时辰后,烛阴才准许了李夜清前去歇息。
李夜清向烛阴叉手行礼后,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厢房走去。
每走一步,李夜清都觉得双腿和足底好似针扎一般,这种感觉顺着经络一直传递到窍穴。
而正因为如此,李夜清每走三步就要扶着庙墙歇息片刻。
不知不觉间,李夜清竟然走到了凝影门下,向里撇去,却发现一盏灯火的烛光亮起。
此时的竹院亭中,黄广孝披着单薄的僧袍坐在木案旁。
只不过这一次,木案上并未摆放棋盘和那局未解的《彩云谱》。
在黄广孝的对侧,李夜清却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非是别人,正是在鸡鸣山军营中与将士们一同过立冬的李镇。
李镇脱了甲胄,换了身紫衫流纹裘衣,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馄炖,一边吃一边和黄广孝说着些什么。
见状,李夜清扶着凝影门的门梁,用力敲打了两下双腿后强撑着走进了竹院里,先后向李镇和黄广孝叉手行礼。
黄广孝捏着茶盏,浅啜一口热茶后询问起李夜清道。
“玄祯,这站剑桩后可曾有什么感悟?”
李夜清走进亭中,如实回道。
“要说感悟,其实也并不曾有什么大感悟,只是觉着这站剑桩时,胸中的武者气可流通于经脉,游走在各个窍穴中,倒是和道家运行周天相似。”
闻言,黄广孝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后肯定道。
“能看出这般,也就已经算是有所感悟了。”
一旁的李镇夹了最后一箸羊肉馄炖,吃完后又啜了口瓷碗里的红油羊汤,这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感慨说。
“立冬节气就该吃馄炖,特别是这羊肉的,不过记得下次切些好萝卜,一同炖进汤里才是最好,我在远征时,天寒地冻,最想的就是这碗羊汤馄炖了。”
黄广孝闻言,回道。
“既然如此,明日再煮一顿如何,我叮嘱着香积厨里那两只精怪,记得切些萝卜进去。”
李镇放下手中的馄炖碗,打趣说。
“那两只精怪是不错,多少钱肯卖给军营伙房?”
见李镇打起了庖丁和星盆的主意,黄广孝双手合十,打了个哈哈道。
“我们出家人不说钱,说缘,但那两只精怪怕是和军营无缘,就让它们安分呆在寺中吧,保不齐日后还能博得一个灶君麾下的末等神位。”
李夜清也不禁笑了一声,随后询问起李镇道。
“爷爷您不曾在军营中用过晚食吗?”
李镇接过黄广孝斟下的一杯热茶,捧在手中说道。
“陪他们饮了两杯,可记起年年立冬,栖霞寺里都是要煮馄炖和羊汤的,就让徐达一人留在那了。”
黄广孝捻须道。
“你爷爷他早就回了栖霞寺了,可见着你们在香积厨里聊的热忱,觉着自己去了,使你们觉得拘束,就自己一个人在坊市里转了半晌。”
闻言,李夜清不禁眼角泛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坊市闲逛了许久,见着这市井百态,我心中也足够宽慰,瑞雪兆丰年,今年方才立冬,这雪就下了,明年定然是个丰年。”
而这时,李镇又话锋一转,叮嘱起李夜清道。
“你记着拳不离手,别看你才是后天的铜皮境,可就算是到了烛阴神君那样的武道境界,也是要日日站剑桩,习拳理的,武道一途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每一道境界都是递出的每一拳所积累下来的,日后若武道受阻,休要像三教修士那样冥思苦想,尽管递拳,如果百拳不够,就递千拳,千拳不够,就递万拳,若是万拳仍不能打破阻碍,那就先递上十万拳再说。”
闻言,李夜清叉手行礼道。
“多谢爷爷教诲,玄祯谨记在心。”
李镇点了点头,随后向李夜清挥手示意道。
“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练拳不要懈怠。”
“是。”
李夜清应了一声,转身走下亭子,出了竹院。
…………
李夜清走后,李镇却依然和黄广孝坐于竹院亭中,二人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此时落雪已止,黄广孝看着天上的星辰道。
“浮玉山写了青蚨信过来,行走使者在南山以南的青丘国遇到了太子妃,如今的青丘可不太平,国君易主,白裔式微。”
“易主?”
黄广孝微微颔首,用杯盖在瓷碗上摩挲着,撇去浮沫后回道。
“是,听闻是只黑狐夺权,境界已近四境,更是修到了七尾。”
青丘国的狐族修行境界,虽然妖修也分四境,可最直接的就体现在尾巴数量上。
而传说中的九尾境界,只有当年助人皇平定妖魔乱世的那位青丘老祖达到过。
李镇微怔,继而问道。
“那黑狐修行了几百年?”
可黄广孝却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汤后说道。
“非是百年,而是只在这几十年间。”
李镇有些疑惑道。
“几十年就能生出七尾?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修炼了青丘的密法?”
青丘国中曾经有一本皇族的密法,一向由白裔看管,寻常狐妖,无论如何修行,终生最高也只能登临八尾,而要想达到那位老祖的境界,只能依靠密法修行。
不过人皇平定了妖魔乱世后,定下了以人道为尊。
为防止妖修压人族一等,平定乱世后,人皇便在桃止山下就地定下了某种规矩。
青丘老祖也在归隐后,将那本可修炼至九尾的密法一道藏匿起来。
黄广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夜幕道。
“怕是不仅仅依靠密法,更多的是妖星显相啊。”
而此时,广袤浩瀚的夜幕中,点缀的繁星与葳蕤的灯火交相辉映。
可就在这点点星光中,有一颗妖异的星辰,静静地悬于夜空,俯瞰着人间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