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秋夜雨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而滴答,时而嘈嘈切切,不知是因妖气勾动天象异常,还是这秋雨本就无常。

夜幕中忽得落下一道亮堂堂的霹雳,紧接着墨黑的云雾中就有雷声滚滚而过。

整条街巷都好似匍匐在夜色和雷雨中。

玉衣巷中的铁棠木窗被雨珠敲打的笃笃作响。

李北骧坐在临近窗檐的木案左侧,而在他的对面,就是那诏狱深涧下妖兽所化形的青年。

此时青年已披上了一件玉衣巷小吏的黑缎裰衣,眉心那只竖着的妖眼用布条绕额来遮住。

木窗微掩,有几颗雨珠顺着缝隙落入木案上,又在青年手背上溅碎。

见状,李北骧起身准备阖上木窗,只刚站起身时,却被裰衣青年给拦住了。

青年侧身面向窗外,仔细听着雨打梨窗的嘈切声响。

李北骧心知他是在听雨,继而复又落座问道:“今年是第几年了?”

闻言,青年依旧双目微敛,将半只手掌伸出了窗外,感受着秋雨落在掌心的清冷,声色温润,冁然而道。

“自玉京建成伊始,六朝圣人,共计四百九十九载,今年是与人祖约定的最后一年了。”

李北骧曲指轻叩木案,询问起青年日后去向说:“烛阴君准备何时启程回钟山?”

被李北骧唤作烛阴的青年,他侧目看向窗外的夜幕景象道。

“等大玄的年关过后就回钟山,只是在这地下呆的久了,想仔细看看外面的景色烟火,对了。”

还未等烛阴言罢,李北骧似乎知晓他要问些什么,从木案下取出一张符纸作信,写下一处名字后将符纸推到了烛阴面前。

“多谢。”

烛阴小心地拿起这张符纸,折叠两番后放进了裰衣贴身的布袋中。

随后他从木案一侧起身,替李北骧阖上了那微敛的铁棠木窗,只听见声声雨急。

烛阴向着玉衣巷外走去,李北骧也起身跟在其身后。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过廊桥,鱼池,影壁,长巷,直至百景图前。

烛阴回身又望了一眼这栖身了上百年的玉衣巷,抚掌道。

“身处玉京多年,经六朝之历,承玉衣巷诸君作陪,实乃幸事。”

闻言,李北骧这位指挥使随即颔首,拱手回道。

“有幸与烛阴神君共事,我亦畅快。”

青年抬脚跨过朱雀大街的百景图,只剩下余音在巷中回荡。

“就此作别,勿送。”

……………

朱雀大街上。

玉勾,玉卮两道妖尸横在街头,秋雨急切,将妖血冲刷的干干净净。

烛阴在朱雀大街上踱步,只见两侧唯有断壁残垣,木梁砖瓦,唯有那居中的陵光神祠不曾损坏一砖一瓦。

“毁成这般模样,修缮怕是也要数年罢。”

烛阴轻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即使朱雀大街被那两只妖物毁的落拓,可从这横梁画栋中,依旧能辩驳出昔日些许气象。

多年前,烛阴也曾听一人提起玉京之景,勾栏艺人,相扑力士,红袖客纷。

鱼诏飞梁,玉柱华栋间有云桥相连,每逢月升,整座玉京都会燃烧起彻夜不熄的香薰灯油,更有诸神显像,金光与灯火交相辉映。

为此,烛阴暗道一声可惜。

秋雨纷纷而落,不知为何,今夜这天幕像是漏了一半。

只是不曾有一滴雨落在烛阴的衣衫之上。

…………

状元楼与青阙楼之间的云桥上。

温阮站在李慎言之后。

温阮境界不如玄青居士那般,雨落秋衫却不濡湿半分,故而只得老老实实掐了一道莫沾衣法门,这才避免了淋雨。

李慎言左手扶着云桥飞拦,右手则按在腰间所悬的名剑濯青莲之上。

他遥遥望着城墙上所站立的那道熟悉身影,心知今夜这最后一场动乱已难以阻挡。

钟虞氏本该能在荒川中度过最后百年,却偏偏来到了玉京城中,以死乱禁。

比起钟虞氏,李慎言更在意的则是那朱雀大街尽头的玄色裰衣。

城墙之上。

汇聚了玉勾,九尾翁,玉卮,祸雀四位入境大妖妖气的钟虞氏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黑袍随着风流鼓动而猎猎作响,在落地后激起了漫天的尘土。

雨幕中,有一道身影随着妖气而节节增长,最终化作百丈之高。

钟虞氏九首虺妖的本相在雨幕中现身。

九只蛇首上却有头角峥嵘,蛇身鳞片有如玄甲覆着。

而在钟虞氏现身的同一时刻起,玉京城四道方位也有四道妖气拔地而起。

只是不同于寻常的妖气,亦非四座大神祠中所有,而是来自玉京城附近的四座妖市。

而是受圣人亲趣÷阁敕封,得香火供奉后,妖气已近乎化作神灵气息的四座山水正神。

四道山水正神的虚影也在雨幕中现身。

分别是黑水妖市,脚踏即将化龙的鲤鱼,身披铜钱甲的奚水神君宝无全。

招关妖市中以鬼物之身凝练成山水正神,手持降妖剑的关辰神君。

狼首人身的是琅山妖市的琅琊神君,身侧缠绕青蛇与玄蛇的是深涧妖市的青玄神君。

四尊山水正神以灵气化作锁链,牢牢地束缚住九首虺妖的身形,又以灵气制成屏障,隔绝了钟虞氏的本相。

九婴是上古妖神相柳的遗脉,同样生九首,肚腹糜烂,时时散发着瘴气与毒雾。

只是在九婴庞大如山的身躯面前,四座山水正神的虚影就显得有些娇小了。

又因神道受限,四座山水正神也仅有四道虚影,难以显现本相。

那束缚住九婴的锁链开始节节崩断,瘴气与毒物也溢散出些许。M..

李北骧走出玉衣巷,站在朱雀大街上,望着眼前百丈之高的大妖九婴。

可看见那朱雀大街坊牌下的玄色裰衣青年时,他心中的顾虑又一扫而空。

毕竟这世上,又能有几只妖境界能盖过这位烛阴君。

剑甲营正将裴旻踩过玉勾的妖身,持剑上前道:“指挥使,是否下令?”

而李北骧却摆了摆手,镇定自若地看向身前朱雀坊牌下的烛阴。

烛阴在雨中的坊牌下孑然而立,头顶就是那位开元圣人的亲趣÷阁题字。

眼前的雨幕中,大妖九婴遮天蔽日,四座山水正神已然制不住它。

烛阴缓缓伸手,揭开了遮住眉心那竖眼的布缎。

一道红光冲天,裹挟着的妖气几乎使得这场秋雨倒流,天幕中的厚重云层也随之破开。

只见这天地间矗立着一道妖兽身影,几乎与九婴一般巍峨。

大妖泛着红光,人首蛇身,披挂着刻有古老符箓的鳞甲。

而它眉心的那道竖眼陡然睁开。

就在这一瞬,玉京的夜幕骤然变幻为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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