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之一字,拆开即是之云。

早在李夜清第一次在玉衣巷的中堂上见过她时,李夜清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后来在衔蝉居中知晓了其女儿身,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因此,这会儿徐之云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李夜清,李夜清并不曾有多惊讶。

他耸了耸肩,冁然道:“我以为你会更早一点说的。”

李夜清不曾惊讶,徐之云却感到了诧异。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徐之云皱起绣眉,问道,“什么叫我更早一点说?”

“这个一会儿再说。”

李夜清揣着袖包里的银两道:“镇国公千金还吃的习惯街巷小吃吗?”

……

遇普坊桥市后的逼仄巷陌中。

青石砖砌成的巷墙上还挂着雨珠,些许雨滴顺着两侧檐后探出的槐树叶子上垂落。

巷陌沿靠桥市,一位身躯佝偻的老者推着贴有火符的车辆兜售元宵羹。

槐树阴下摆着两方小案。

李夜清和徐之云坐在小案两侧,案上摆着两只瓷碗和蜜渍的甜汤。

处理烛火童子时,李夜清耗费了不少气力,这会儿他也有些觉着饿了,舀了一只剔透的元宵吹凉后送入口中。

“皇城的山珍海味吃多了后,这坊间小吃的元宵羹,郡主还吃的惯吗?”

镇国公徐达身领丞相之职,又被封异姓王,因此徐之云按大玄爵位应当是郡主。

“挺好吃的,我又不是那什么纨绔,”徐之云抿了口甜汤后回道,“现在你该说说为什么能看出我了吧?”

“很简单。”

李夜清捧着瓷碗,喂了从画境中探出脑袋的昌化一只元宵后说道。

“总旗这个官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升上的,先不说要经过筛选才能当上玉衣卫,那也至少要执行三次丙级的除妖才有机会升为总旗,”李夜清按下了昌化的脑袋,继续道,“那日在玉衣卫中堂我就见你手无茧,灵台无气,怎么也不是个练过的,再后来那镇抚使又对你如此客气,我便猜出了七八分。”

说道这里,李夜清又让那有些耳背的老伯加了好一碗元宵羹。

画境里那四个馋嘴的小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李夜清,不给它们点上一碗实在过意不去。

李夜清起身从老叟手中接过瓷碗后解释道。

“再加上那段时间您这位郡主逃太孙订婚宴的传闻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徐达大将军让你去避避风声也是意料之中,可我却是没想到竟把你安进了玉衣巷里。”

徐之云噢了一声,用瓷勺搅动着碗里羹汤,鄙夷说道:“谁乐意嫁给那什么太孙。”

听眼前的郡主说起太孙,李夜清来了兴趣,故意逗她道。

“小郡主你见过太孙?”

“那肯定没见过啊,但皇城和宫城里谁还不知道那个大纨绔,”徐之云舀了一点羹汤啜后,“淫乱青楼,挥金如土,数十万银两买那什么妓女的初夜,这是太孙能做出来的事情?简直就是有钱的流氓泼皮,真不知道黄丞相是如何教导他的。”

说到这里,徐之云又补充了一句。

“我估计丞相碍于圣人关系,也不敢苛责那纨绔,这才放任他变成这个样子。”

李夜清听着徐之云对太孙的一阵谩骂,只能尴尬地笑笑。

“你都没见过太孙,怎么就这么厌恶他,说不定其实太孙也是个不错的人?”

“我呸,如果太孙真是个好人,我徐之云就收回以前的所有话,就算不认识,嫁给他我也认了,”徐之云恨恨道,“之前赵王和我爹爹喝酒时都说了太孙是个孬种,他亲叔叔都这么说了,还会有假?什么狗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我嫁给纨绔,不如嫁给个穷光蛋。”

李夜清将画轴放置在木案上,昌化这几个小妖怪隐匿了身形,都凑在一旁吸收着元宵羹里的烟火气。

小妖们听着徐之云的话,昌化险些就要笑出声来,好在墨洗及时给了它一拳,让昌化闭了嘴。

李夜清摇摇头,使劲儿憋着笑,强撑着一张板起的脸回道。

“啧啧,没想到这位太孙竟如此不堪。这可真是大玄之祸啊,让小郡主嫁给这么个混球,真是难为你了。”

徐之云嚼着元宵,嘟囔着说。

“反正爹爹也不敢逼着我,就算真让我嫁,我就逃跑。”

将元宵碗往昌化那里推了推后,李夜清问道。

“跑哪儿去?大玄神道祠庙和暗卫不知多少,以镇国公的手眼想找出一人可是简单至极。”

徐之云放下瓷勺,看向李夜清道。

“随便吧,你那间铺子不是挺隐蔽的嘛,大不了我离了玉衣巷,去你那铺子里当个小伙计。”

“我都和你交底了,姓李的,你也该说说你了吧?”徐之云指着一旁的画轴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玉衣卫,大玄庙堂里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五品武官,而且你还会这么多术法,说实话,你是哪个山上的弟子?”

因为大玄的修行者大多在山中宫里,道门最是如此。

如浮玉山,希夷山和青雀山这三座道山,里面都是些凡人几乎一生都见不到的神仙高功,因此修行者又叫山上人。

跟在李夜清身后当总旗官的这段时日,徐之云也见识了他许多神妙的手段,特别是那御妖的本领,因此猜测李夜清是山上人。

“山上人倒也算不上,几年前在浮玉山里蹉跎了一阵子,没学到什么,至今连知境都不是,这不被人家赶下山了?”李夜清摊手笑道,“实在是不勘提,现在在玉衣巷子里混混日子,再开间铺子,生活虽然拘束,倒也还过得去。”

这几句话里,李夜清真假参半,在浮玉山里是真,蹉跎自然是假,而修行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

就算是仙山里的弟子,也需要修行道藏许多年才能沟通灵气入体,再辅以真传法门修行。

“那你身旁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而且那铺子里的姐姐,也不是人吧?”

徐之云虽不是玉衣卫,可在玉衣巷里也呆了这么久,多少也能看出些不同。

“这个嘛,说来话长。”

李夜清话还不曾说完,那兵曹行军的声响就越来越大。

徐之云听见那些兵曹行军的声响,轻叹了一声。

“接我回皇城的人来了。”

……

遇普坊坊道上。

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望不到尽头的黑线。

玄色甲胄上绘制着符箓,都是大玄上京十二卫中以一敌百的重甲浮屠。

尘土飞扬间,一匹匹高头大马行进时发出震天的响声。

就连坊道两侧人家的酒瓮中的酒水都被震的荡漾起圈圈涟漪。

为首的武将身着兽面吞口连环甲,挂皂色红锦百花袍,身后斜背着一张千斤的大弓和长枪。

执旗官手中高高的铁杆上旗帜飞扬,上书浑厚有力的玄武二字。

这是大玄上京十二卫之一的真武营,与其余三营同归圣人直掌,而徐达则有用其中玄武,朱雀二营的调令。

那位武将更了不得,是正四品宣威将军兼三境武者的文闫栾。

文闫栾手握缰绳,看向两侧被烛火童子焚毁的铺子宅院,不禁皱起眉头。

近来大玄京城妖氛骤起,妖魔白日里就敢在坊市里行凶作祟。

在这之前,文闫栾随圣人回京的途中还在太安剿杀了一只入境的大妖。

只是当时左右神君不在,以他们这些武将想要杀灭大妖,还是需要不少气力。

说到底,武者和修行者之间始终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王都尉,司执戟。”

听到宣威将军下令,身后两匹大马上前,鞍上的人拱手请命。

文闫栾指着一旁被烛火童子焚烧的漆黑的破损铺子道。

“你们各带十人,在此协助营造司的官员帮街坊重铸新宅,搬运废料。”

“是!将军。”

二人立即回马调动手下兵卒。

而文闫栾则领着真武营继续前进,坊道两侧的街坊们望着这群高头大马上的铁甲浮屠,都不免心中生畏,这可和以往巡夜的兵曹以及铺兵不同。

这种气场,非疆场两军对垒厮杀而不能形成。

真武营穿过桥市,直至逼仄巷陌前才停止。

那卖元宵羹的老叟听见声响,一转身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铁甲。

这幅光景险些吓的老叟手中的瓷碗都落了地。

老叟哆哆嗦嗦地行了礼。

文闫栾微微颔首,翻身下马后走向那老叟身后的小案。

小案两侧坐着的正是李夜清和徐之云。

徐之云见到巷陌口的武将,不免有些头疼。

镇国公徐达拥有真武和朱雀二营的调令,文闫栾更是徐达一手从卫兵提拔至宣威将军,因此徐之云自然是认识的。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接她回皇城而已,为何文闫栾要摆如此大的架势。

抬头看看一旁的李夜清,却不想这人神色依旧平常,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文闫栾将长槊交给身后的执戟郎,阔步走到李夜清和徐之云面前。

他看了一眼徐之云,随后躬身抱拳。

“是我爹让你来带我回府的?”

徐之云开口问起文将军,只是那往日和颜悦色的正四品将军,今日却不曾回她。

下一刻,文闫栾俯身向着李夜清,毕恭毕敬道。

“宣威将军文闫栾,恭迎太孙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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