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下了半夜,天色初亮时就停止了。
积聚在屋檐上的雨水沿着瓦缝滴落,如浑然天成的珠帘幕遮一般。
衔蝉居内,一大清早便热闹至极。
“咿呀!咿呀!这对阴阳鱼悬饰真是好看的紧啊,狐女娘娘往这两柄剑上一挂,活脱脱就是个再世的巾帼英雄啊。”
桃树下,趣÷阁妖昌化看着涂山雪将阴阳鱼挂在剑尾上,立马扯着嗓子阿谀奉承起来。
“咋看看,了不得了不得,还是对儿足秤的金银打造,李君如今端的是阔绰了,啥时候给咱也换上个纯金的趣÷阁杆子,让咱也充充门面!”
昌化这话一出,身后的另外三个文房小妖也扯着嗓子喊道:“李君,我们也要个金的身子,金的好看!”
桃树枝桠上,白泽摇晃着尾巴道。
“到底是几个见识短的小妖,白写了那么些字,如若真给你们换上了金铸的身子,以后你们想哭都来不及也!”
白泽这话正令文房四妖兀自奇怪哩,李夜清一把握住了围绕着涂山雪飞个不停的昌化,解释说。
“昌化你小子可好好看看,这五百年道行的老兔紫毫,一百年才生一节的古竹顶料,当年颜之推老先生为了寻得这两样绝品制趣÷阁材料,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银两,如今你倒要换个金身子,不怪白先生骂你见识浅薄。”
昌化听李夜清这么一解释,立马不再开口说要什么金子趣÷阁杆了,得意地飞舞起来道:“原来咱还是个稀世珍宝耶!”
而见昌化这么得意洋洋,鼻子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墨洗那三个精怪也按耐不住地追问起李夜清。
“李君,昌化那蠢货都是这般的好物料所作,那我呢,我是个什么东西作成的?”
“墨洗,说谁蠢货呢?经李君之手的每个文章,哪个字不是咱亲趣÷阁写下?”昌化闻言气坏了,上去就要和墨洗斗个一决雌雄,“李君是天人化生,咱就是上天神官托生的,今世特来助李君成就一番大事的,你敢说咱是蠢货?李君也别看了,咱已经看出这墨洗是个什么东西了,它是茅坑压盖石做的腌臜东西。”
俩小妖剑拔弩张,登时就要博个海沸山摇,天崩地裂。
而这场大战以李夜清揪住昌化趣÷阁杆子的小尾巴,把它一把拽了回来而告终。
“墨洗休听昌化这厮乱嚼舌根子,你呀与砚青同出一地,都是北海他山之墨石,取其中石胚所作,说起来你俩也能算个亲兄弟,而屈知章更不得了,据白先生说是当年制作传国玉玺时余下的玉料打造,所以你们都不要纠结什么金身子银杆子。”
这一番话下来,众小妖全都心满意足,原来自己是这么了不得的出身。
这时,桃夭夭端着木盘从灶房中走了出来,上头摆放的是三副碗筷和两碟爽口的小菜。
“李君和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啊,这么开心,”
桃夭夭笑着看向吵闹的天井众妖,将粥碗和一碟醋芹,一碟酱菜摆在了木案上。
“没什么,和昌化它们聊聊以前的事。”
李夜清捧起碗筷,又招呼在桃树另一侧修行剑术的涂山雪一同用早食。
桃树枝桠的垫子上,孟姜女在白泽妖气的环绕下这才悠悠醒来。
因为孟姜女继承了物女全身的妖气精血,天生就距离知境只差一丝缝隙,再加上入境妖怪的妖气浑厚,孟姜女初为妖,并不知道如何炼化妖气,所以白泽用自己的妖气辅助孟姜女运转修行了一夜,不仅助它将物女留下的全部妖气炼化,并已是知境。
这时孟姜女已然不是先前那懵懂小妖了,灵智开化,妖身也跟着变化了。
从桃树枝桠飞到衔蝉居天井地上的这一段路途,三足鸟的妖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胎生的绒毛蜕变为锋利的铁羽,三只利爪也泛着铁器的光泽,身后的尾羽极长,颜色绚丽,而头上那搓翘起的绒毛也如同战盔雉翎一般。
衔蝉居除了白泽以外,一众精怪和李夜清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孟姜女从枝桠上飞下来的变化。
更令人诧异的是,孟姜女在落地后便幻化了人形,是个模样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身着绣着妖禽花纹的小短褂,白白嫩嫩,模样可爱,眉心有一点朱红的印记,更显得她分外灵动。
李夜清还不曾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须知孟姜女从初生小妖到今日,满打满算也才月余,如今就已经能幻化人形,这是何等的天分。
“咿呀,不得了,咱衔蝉居如今又有了一位小娘娘啦!”
昌化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欢呼雀跃道:“李君又得了一大臂助,先前咱说什么日后封你为九天玄女,我看不用等了,以后你就是咱衔蝉居的九天玄女。”
此话一出,其余的小妖们全都跟着附和。
“小娘娘以后就是玄女娘娘咿!”
李夜清抬头看向桃树上的白泽,白泽晃了晃尾巴,又去偷懒睡觉了,当下李夜清也明白了,孟姜女能这么快化形,全赖白泽暗中相助。
不过鸟禽之类的妖怪化形最快,所谓麻雀一月离巢就是这个道理,就算白泽不以妖气相助,孟姜女化形也就在这月余间,只不过经过白泽的引导,孟姜女这身妖气才能更加凝实。
这会儿就连阿帚和招财进宝都跟着昌化他们,一口一个玄女娘娘。
可孟姜女却懒得理会这些精怪,只觉得聒噪极了,双手捂着耳朵,在看见李夜清时却又眉开眼笑,伸着白嫩嫩的手臂就要李夜清抱。
虽然鸟禽化形的早,但到底灵智不曾完全开化,此时心智和幼儿无异。
而昌化他们这样的精石之妖,化形最晚,但心智都开化的完全,因此化作人形最次也是少年,往往都已成人模样化形,除非有意为之,否则不会有这孩童模样。
李夜清抱起孟姜女坐在木案一旁的小凳上,桃夭夭和涂山雪也对这粉雕玉琢的女童格外喜爱。
“咿,饿。”
孟姜女指着木案上的菜碟,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满眼希冀的看向李夜清。
李夜清被逗得不禁笑了起来,对桃夭夭说道:“夭夭,给咱们衔蝉居的玄女娘娘也拿一幅碗筷来。”
桃夭夭也是笑着回了声好。
等一小碗粥盛了上来后,李夜清还想着要不要喂她时,却见孟姜女已经有样学样的扶着碗筷,只是不会夹菜,又逗地衔蝉居的众人开怀大笑。
李夜清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小块酱菜,孟姜女立马蹩脚地抓着筷子扒拉起来,吃得嘴边都是米粒,见到众人笑,她也跟着笑。
或许是化形前总是跟着李夜清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那物女的雷精。
孟姜女总是时刻不离李夜清,粘人的很,这倒是很有孩童的性子。
就连李夜清捉趣÷阁行文,运行周天时孟姜女都要在一旁看着。
午后,天色晴朗,深秋将至,天气也渐渐的转凉了。
因为赶制衣物时间不够,桃夭夭又去了一趟锦衣坊,为玄女娘娘买了身喜人的粉裙和厚实的青衫外褂。
回来后,桃夭夭抱着孟姜女进屋,将绣着妖禽的短褂脱下,换上了内衣粉裙和青衫褂子,头发也扎成了两个百合髻。俨然就像个富庶人家好生养着的小姑娘。
而趁着今日天气晴朗,衔蝉居也难得的挂起了招牌,开门迎客。。
猫房中的上百只狸奴们在出来后,立马撒起了欢,在爬架和天井里欢快的上蹿下跳。
孟姜女看着这些毛茸茸的狸奴,也跟着一起玩闹。
很快陆陆续续的就有客人进衔蝉居喝茶撸猫。
涂山雪和桃夭夭都在耳房里制作茶饮,李夜清则坐在天井中捧了一卷老趣÷阁斋修订的《天工》观看,顺带招呼客人,或是和客人闲聊几句。
至于昌化他们都回到了内室书案上,各自修行去了。
意料之内的,结伴来的女客们都很是喜爱粉雕玉琢的孟姜女,忍不住要上前抱抱这个小娘娘。
因为孟姜女的缘故,衔蝉居下午多做了好几趣÷阁生意,这倒是让李夜清惊喜。
天色已至黄昏,霞光洒在玉京城上一片柔和。
今天一下午生意都极好,衔蝉居内耳房冰窖的存货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过两日就要去果元坊进货。
就在衔蝉居准备关门打烊时,最后又来了两个分量极重的客人,是礼部侍郎之妻和督察院左督御史最宠爱的小妾,也就是上次来告诉李夜清悠雪湖案子的张夫人和陈夫人。
见到这两人,李夜清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天工》,起身招呼道:“两位夫人别来无恙,可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两人依旧是穿着华贵,门外自己府邸的车马等候着。
张夫人笑道:“是我们姐妹俩不想捧你李掌柜的场吗?这些时日你可都不曾挂幌开门,我还当你不做生意了。”
“这几日是有些琐碎事,上次悠雪湖的案子还多亏张夫人告知,我们玉衣卫才能这么快破案,救出那宝贝疙瘩,”李夜清为二人取来有软垫的好木凳道,“今日想喝些什么,或是吃些什么点心,我请两位夫人。”
张夫人摆手道:“哪里话,就算我不说,你们玉衣卫也早已经知道了案子,怎么好让李掌柜请这个人情。”
而张夫人话还没说完,陈夫人就看见手中攥着昌化趣÷阁杆子的孟姜女从主宅里走出。
“哎呀,好水灵的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