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晚上,逐鹿城外上方星河灿烂,树林里风儿轻轻,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火光跳动在那残余木头上,照亮一方天地。
偶尔间能听到几声飞禽鸣声,火光前方已披上厚厚裘衣的赵无忧正伸手烤火,他看了一眼身旁此时皱眉深思的女子,笑了笑道:“细细想来,也是好久没与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下闲聊。”
“皇兄日理万机,敏敏怎敢轻易打扰。要是误了国事,岂不是要连累皇兄白白被父皇责骂?”赵敏敏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好看的脸上浅浅嘲讽的意思。
火光在木堆上跳舞,照亮了赵敏敏完美侧颜。看着那双被亮晶晶的美眸,赵无忧一笑置之。
烤火的手收了回来,赵无忧抬头看向满天繁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倒也是人眼的数的过来。赵无忧收回了目光,轻声说道:“敏敏,人是会变的。”
这话,像是对赵敏敏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更像是对远在十里内的人说。
赵敏敏冷冷哼了一声,睁着她那双自信的眼睛,在月辉之下,她道:“我相信,沈清文不会变。”
“恰恰相反。”赵无忧摇摇头,看着眼前这倔强的女子,这个始终在他眼中是个小女孩的赵敏敏,“敏敏,你自认了解他沈清文吗?”
仿佛是听到别人问你一加一等于几,答案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赵敏敏轻轻一笑,红唇微张就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看着一脸笑意的赵无忧,习惯的咬了咬下嘴唇。是啊,当有人问你这个谁都知道的问题时,你就要思考了。若是在十年前,不,四年前,你问赵敏敏这个问题,赵敏敏能很自信的回答出。
现在呢,赵敏敏美目复杂的低下了头。四年,沈清文鸟无音序,赵敏敏也仅仅在顾胜王的书信中得知沈清文的状况。而他,沈清文,这四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赵敏敏想到了沈清文在桃花坞里与桃花卖酒翁的谈话。仿佛是故意让自己听到的一番,这样想来,赵敏敏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眸。
“不,不可能。”原来的自信动摇,显得稍许慌张,赵敏敏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双手环着腿,赵敏敏一个人想了好久好久。
赵无忧并没有显露出别的神色,还是微笑挂在脸上,看着篝火,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对兄妹就这样,一人看着火,一人侧着脸。思绪如头顶的夜空,一会繁星满空,一会漆黑如墨。
“我还是信他。”一缕清风拖起赵敏敏的发梢,赵敏敏轻声说了一声后起身。一身黑白相间的衣服上还是那么自信,她在这已沉睡的树林对着自己的皇兄道:“这是作为一位合格妻子最基本的,不是吗?”
话音落地,一声嘹亮剑鸣声惊醒了树林,睡鸟不满的叫声与长剑破空声交织,坐在原位的白衣皇子眨了眨眼睛。
篝火跳跳,他竟笑着摇摇头,对着一旁出现的煞影,无耐道:“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一旁看不清面容的煞影沉默了一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他问:“殿下,你刚刚的话语是何意?”
“字面意思。”
赵无忧笑着回到,在逐鹿城满天烟火时他站起了身。双手负立在身后,烟火激起的风浪拖动着树林,也衬起他的白衣。
“看来是失败了。”煞影喃喃了一句。
白衣飘飘的他闻言淡淡撇了一眼煞影,在绚烂火光下的他脸色阴沉如北方极寒之地。待烟火消散之后,他收起表情,在已是满头大汗的煞影肩上拍了拍,“该走了。”
……
……
逐鹿城,齐临镇国公住处
一张老脸沟壑纵横,这已上了年纪的镇国公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喝着茶,马车小四候在亭外,等待着他的吩咐。
“事情办妥了吗?”喝了一口茶,镇国公没有回头的朝小四问道。
小亭外突起一阵风,吹得庭院里光溜的只剩树枝的老树吱呀呀的,头戴斗笠一身素衣的小四恭敬的回道:“办妥了。”
镇国公嗯了一声,又喝了口茶,赏了一会院外明月,对着寂寥的星空,他问道:“小四,我们这样做,是对是错。”
“小四不知。”马夫小四在风中摇摇头。
镇国公摸了下巴那已泛白的胡子,大笑几声后,起身终是看向马夫小四,“小四,你还记得我将你领进镇国公府时对你说的话吗?”
“进吴府者,生为吴府人,死为吴府鬼。一生以吴家为首,永远保持一颗对吴家最忠诚之心。”马夫小四很流利的回答。
镇国公那双沾了岁月的眼睛在黑夜中注视了小四许久,他还是沉声问道:“那你说说,你做到了吗?”
小四闻言吃了一惊,没来得及思考就跪在地上,腿与地重重接触,小四额头已有豆大的汗水,他惊慌的回道:“小四对大人,对吴家的忠心,日月可鉴。”
似乎是见到小四这副模样很满意,镇国公苍老的脸上倒有许许笑意。他伸出手,一阵无形的风从他手心出发,托起了跪在地上已颤抖的朴素身影。
小四喘着微微粗气,一双黑眸里满是来不及反应的惊慌。镇国公见此狼狈模样,微微起怒,摆摆手道:“你且下去,明日晨时去接迪儿便好。记住,一定要确保此事顺利进行。不然,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马夫小四轻答一声,便惊慌恭敬的退了下去。
这个不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一可怜的老人。老人对着眼前空空的位置看了良久,耳畔传来烟火飞天声,随后便有惊天烟花声和绚烂的火光洒在庭院里。
在烟火最灿烂时,这苍老的镇国公看着空恍恍的座位,对着已故的妻子,喃喃道:“夫人,我终归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吴某,终究还是失言了啊。罢了罢了,待过些时日,为父便能亲自与你相聚,倒是在好好道歉。”
待烟火落尽,这座无风的小院里,唯独剩一年老的国公叹息声。
……
……
逐鹿城,楚国八皇子住处
一身简装,丰神俊秀的八皇子此时心情很是不错。喝着美酒,吃着肉食,赏着庭院里风姿妖娆的舞女。他的一旁,坐着一略显肥胖,满嘴肥油的身躯。
身躯主人叫翁油浅,是楚天国人尽皆知,人人听这名字都咬牙切齿,誓要灭他祖宗十八代的狗官。
翁油浅也知道这事,不过谁叫楚天国君下当红皇子宠他的。
“殿下,这舞你可满意?”贼眉鼠眼的翁油浅留意着楚天琅的一举一动,在一个恰当时候,他问道。
楚天琅点了点头,那有点迷离的眼睛看了一眼翁油浅。后者猥琐的脸蛋在楚天琅眼中无限放大,好似一蛆虫般,楚天琅只感到反胃。
可谁叫,他是自己生母翁氏的亲生弟弟。翁家在朝中势力巨大,几乎可说是半手遮天。楚天琅忌讳翁家,同时也要利用翁家。
楚天琅对翁油浅笑了笑,后者立马一副受宠若惊样,那仿佛挤一挤就有油泵出的手握着酒杯,给楚天琅倒了一杯满酒。
院子外,仿佛是藏在夜空中,忽然被月光照亮般,那绚丽的烟花如含苞待放的花苞般,顷刻间绽放出绝世的风彩。
在烟火下,油光满面的翁油浅举着酒杯,一脸恶心笑容的朝楚天琅道:“殿下请。”
楚天琅淡淡看了看眼前这微胖的身躯,那在桌下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握成了拳头装,一根根青筋条纹在烟火下忽明忽暗。
待那绚烂烟火消失,楚天琅还是松开了双手,接过酒杯,当着星月的面,喝下了这杯沾了油的酒。
翁油浅大笑一声,竖起大拇指夸道:“殿下好酒量!来来来,翁某再给你倒一杯。”
一杯喝完的楚天琅,将酒杯丢给了翁油浅。
在半夜,一个所有人都睡下的角落里,对着墙角独自吐酒的楚国八皇子擦了擦嘴巴。向着大地,他对日月起誓,待一切结束后,他一定杀了这胖子。
千刀万剐,不解他今日之恨,数年之苦!
……
……
清晨的逐鹿是被一声嘹亮如利剑的铜管声打破的。
凄凄凉凉的声音伴着飞雪落在这逐鹿城。
远在逐鹿城外的赵敏敏听到这熟悉陌生的唢呐之声,身在飞剑上的她微微一笑。美眸在空中眨呀眨,很是可爱。
谁说,他沈清文变了?其实应该是有吧,变得更让自己喜欢罢了。
而在马车上的赵无忧听到这悠扬的唢呐鸣声,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声,掀开马车内的帘子,透过不算亮的阳光,看着越来越远的逐鹿城。
他在想,沈清文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当年到底是什么加速了沈府的灭亡,是什么不得不让他的父母拼上性命乃至整个沈府的性命都要保下他。
轻叹一声,赵无忧没有可怜沈清文,倒可怜自己的皇妹,别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到时候,可就真的让自己以及赵国头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