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白虎门内,侍中孙峻见到全公主便问:“皇后去建初寺祈福,还让马茂带兵为护卫?”

全公主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孙峻,见他皱眉的样子、看起来竟有点丑!孙峻的眉间距小,他更年轻的时候、还不算什么明显缺陷,但年纪渐长,全公主愈发觉得有点厌倦了。

全公主随口道:“皇后带着一只铜瓶,去了阿育王塔祈福,如果佛祖能回应她所求,便会在七天内凭空生出舍利子。卿信吗?”

孙峻却似乎并不关心舍利子,忙道:“那个马茂有问题,可能是魏国奸细!”

“什么?”全公主也愣了一下,“卿既知道,为何不上奏?”

孙峻皱眉道:“只是怀疑,没有凭据,一时间也未顾得上此事。”

全公主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孙峻想了想道:“诸葛元逊认定朝廷内有奸细,并且能接触到朝中的机密,那便一定是吴国官员。我思来想去,马茂这个魏国降将,嫌疑很大!遂留心观之,只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

全公主道:“原来还只是猜忌。卿不要慌,就算马茂是奸细,他那点人也做不了什么,还能攻打建邺城、强攻太初宫不成?”

孙峻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马茂曾帮皇后说过好话,只怕他挑拨皇后,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全公主踱了两步,“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太少,难以相互信任。还有建初寺的高僧支谦,乃教授太子孙亮的博士,也同样如此,这些人刚有来往、便能忠心耿耿了?然后竟能以性命相托,密谋什么事?反倒是我妹,救过皇后,要多加留意。而皇后出宫,不是什么坏事。”

孙峻似乎也认为、全公主言之有理,一时没有反驳,又说道:“我仍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得派人去盯着。”

全公主道:“皇后带着许多宫女宦官,里面有我的人。皇后与谁见过面、密谋了多久,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正如全公主所言,皇后虽然闭门于阿育王塔内,但旁边有宫女宦官日夜守着。石塔建在一处台基上,周围除了栏杆、什么都没有,且只有一个出口,一直处于侍从的视线之内。

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两个戴着斗笠帷帽的妇人、便提着木盒进了阿育王塔。其中一个妇人的纱巾已掀到了斗笠上,正是皇后潘淑的姐姐。

潘淑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

昨天才刚来建初寺,她心里仍很惶恐。忽然要离开熟悉的建邺,那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是女子,在这方面完全比不上丈夫。

但是留下来必死无疑,潘淑已经完全相信了这样的判断!冤死在宫廷阴谋中,最后死因也无人知晓,唯一的好处只是结果比较体面。

而若选择相信马茂,却有机会活下去。只要渡过此劫,将来回来,可仍是皇太后!此中危险,便是马茂此人、是否真的可靠?

“妹要换衣裳吗?”姐姐的声音问道。

潘淑的沉思被打断,恍然问道:“我叫姐寻的东西?”

姐姐拿出一只深色的瓷瓶,神情复杂地递给了潘淑。

潘淑緊紧攥住毒酒,脑海里又闪过那恐怖的场面、被几个人按着动弹不得要被活活勒死!她心一横道:“我去换衣裳。”

石塔内的空间很小,潘淑接过一只木盒、上了第二层换好衣裳下来,看了一眼姐姐身边的妇人,不禁问道:“她怎么办?”

妇人道:“夫人不用担心,妾等一阵再寻机离开,守门的武将是妾的……主人,他会把我带走。妾家里犯了罪,妾被送去做了营倡,差点被折磨而死。是马将军救了妾,并把妾赏赐给了部将,妾甘愿报马将军之恩。”

姐姐也道:“只要没有上面的人怀疑,通常无人敢来打搅,谁担得起影响陛下福寿的罪名?”

潘淑点了一下头,提上一只木盒,把斗笠上的纱布放下来,便跟着姐姐走出了阿育王塔。后面的妇人随即闩上了塔门。

两人走下台基,向一侧走去,很快来到了寺庙侧面的门房,内外都站着将士。姐姐走在前面,来到门房,掀开了面前的轻纱。武将见状抱拳道:“潘夫人请。”

潘淑感觉腿都有点不利索了,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事。这些守门的将士,应该是马茂的人。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却是又怕又緊张,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淮水码头的,然后上了一艘乌篷船。姐姐也在一番流泪道别之后,上了另一艘船、要靠岸回去了。潘淑与一个小宫女呆在船舱里,一路上是忐忑不安。

好在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追兵没有出现,周围大多时候十分宁静。潘淑也通过船舱里的缝隙,开始观望外面的风景了。乌篷船从淮水进入了大江,然后顺流东下。此番一行人要去东面的毗陵,先走大江东行有点绕路、但也是可以的。

如此到了下午、夕阳西下之时,潘淑正在观望船外的江面,忽然察觉了不对劲!

乌篷船竟然向左转向,朝北面的一个水口行驶而去!潘淑虽然几乎没出过远门,但她也不是完全不识方向。且不说太阳的方向,这辽阔浩瀚的水面明显是大江,大江水还能倒流吗?

潘淑急忙弯着腰向外走,小宫女也紧跟着她。这时她想起了什么,急忙拿出了那只深褐色瓷瓶、握在了袖子里!

“为何往北走?”潘淑探出身子问道。

坐在甲板上的年轻汉子忙道:“殿下稍安,堂叔马上过来了。”

潘淑见船只仍然在朝北面的水口驶去,不远处的一条船果然正向这边划来。没一会便有人勾住了乌篷船,马茂跳了上来。

“不要过来!”潘淑顫声喝道。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马茂骗了!没想到这个面相忠厚,知书达礼的人,竟是如此歹人!

这时马茂不仅没进来,还跪伏在了甲板上,顿首道:“请殿下恕罪。”

潘淑声音异样道:“我那般信任汝,汝为何要算计于我?”

马茂道:“仆对殿下说过,殿下看重、仆则绝无有害殿下之心。但请殿下明鉴,君乃东吴皇后,在吴国是躲不住的,没有人胆敢冒灭族之险、藏匿皇后!”

潘淑怒目道:“汝不是认识道士王表,交情甚笃?”

马茂道:“仆确实认识王表,但王表已得到吴国主赏赐的荣华富贵,一旦听说皇后失踪、起了疑心,必定会出卖殿下。殿下还不明白吗?此时不离开吴国,定无生还可能!殿下只以为将离开建邺,亦是多有畏惧徘徊,此番若不瞒着殿下、却是实言相告,要殿下离开吴国,此事岂能办成?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谋划、救殿下于危难?”

他稍作停顿,语气一变道,“当今天下,只有一人,不惧东吴,无所畏惧!只有他敢收留君,并能护得周全。”

潘淑想了想:“秦亮?汝是谁,什么人?”

马茂跪坐着直起身,底气十足地向北方拱手道:“仆乃大魏钟离长马茂,受扬州都督王彦云之命,诈降于东吴。王都督既薨,仆转为大魏大将军平皋县侯秦仲明麾下之将,奉大将军令,卧底东吴,助大将军早日铲除軍阀割据、一匡天下,除暴安良,造福于万民!”

潘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马茂,神情复杂地摇头道:“汝为一己之私,荣华富贵,便想把我献给秦亮,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马茂不置可否,“仆在东吴这些年,对于全公主、孙峻、孙弘等人是深恶痛绝。唯有殿下无辜、又礼遇于仆,如今殿下性命不保,仆岂能坐视不管?冒险相救,亦是出于好心。”

他想了想,恍然道:“大将军文武双全、音律剑术无一不通,琴心剑胆,胸怀大志,此般人物,必对殿下以礼相待。”

潘淑气得冷笑了一声。

马茂竟一副较真的样子,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来,“此乃大将军的密信。只凭这手字、这样的文采,鼓舞人心的胸怀,岂非英雄之气?”

他说罢伸长了手臂,小心地把纸递了过来。潘淑心里一团乱麻,竟然接到了手里。

马茂转头道:“殿下且看,潘夫人、谭将军,殿下无后顾之忧也。”

潘淑脱口道:“汝不是说,我姐姐在建邺没事吗?”

马茂摇头道:“潘夫人谭将军舍不得吴国的那点俸禄,他们不想走,仆若苦苦相劝、反而节外生枝。不如这样,事后再行解释赔罪。”

潘淑道:“汝也算是读书人,魏国、吴国之官员,却无信义,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这不是诱拐掳掠是什么?”

马茂默然,片刻后叹息道:“身为奸细,常常身不由己,确是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让人变了很多。但仆不为蝇营狗苟,是为义!”

潘淑緊紧拿着瓷瓶,问道:“秦亮不是杀人如麻之人?”

马茂摇头道:“仆与大将军以信相交,相信大将军既是果断神勇之人,又明事理、心怀仁义。”

潘淑蹙眉道:“汝言下之意,竟连秦亮的面也没见过?”

马茂尴尬道:“交心何必见面?没有大将军,仆早就死在东吴了。若无大将军字句安抚,并不计人力为仆准备退路,仆也熬不到此时。”

一时间潘淑欲哭无泪。

马茂道:“殿下稍安,随后便叫潘夫人、宫女前来相陪,仆无不敬之心也。”

潘淑回顾四周,两只船已渐渐抵达了水口,北面的河水、可能便是中渎水!但见此地四面寥无人烟,唯有烟波浩渺、荒地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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