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来了非常多的人,不仅有男宾,还有许多女眷也来了。秦亮的名声挺好,有忠勇正直、深明大义之名,所以许多女郎也不怕坏了名声,譬如今天男宾女客就是分开招待的。

钟会当然也来了,之前在石阶下寒暄的时候,钟会便开玩笑说,不请我、我也要来。

吃什么并不重要,钟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关键是宴席上都是些什么人。

今日的赴宴,单是一个嵇康、钟会便觉得不虚此行!钟会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秦亮怎么与嵇康结交上的。

嵇康几乎不参加这种士族云集的大宴,平时大伙宴饮玩乐的场面上、看不到嵇康的身影。这种人,并不是有权有势就能请到家里来的。

钟会也只是认识嵇康,算不上正式结交。

不过钟会十分在意嵇康,刚到厅堂入座,便有意无意地看向嵇康,几乎忘记了身边的人。嵇康身上有一种孤高淡然的气息,他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心境和修养。

钟会也没法描述自己的那种感觉,似乎心向往之,似乎是想变成那样的人?都不是,很奇异的感受。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希望得到嵇康的认可。

世人的评价、钟会都不太在乎,唯独很想知道,嵇康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之前钟会就干过一件奇事。他写了一篇自己很得意的文章,很想让嵇康评价一番,遂来到了嵇康宅邸外面,徘徊了一番、竟然不敢去拜见嵇康,便把文章扔进了嵇康的院子!

后来了无音讯。钟会品味着自己在嵇康跟前、似乎有一种示弱的卑怯感,心里又很恼怒,甚至想知道嵇康没法淡定的时候、会不会与寻常人一样。但钟会不想那么做。

在复杂的情感中,嵇康仿佛成了钟会心里一座山。无关出身,无关财富,无关权势。

最奇怪的是,钟会在秦亮面前示弱,却不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就像刚才,钟会说不请自己也要来,玩笑之余也是一种示弱,但两人依旧笑得很欢乐,钟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秦亮这个人非常聪明、才能出众,让钟会挺崇拜,但又莫名能让他觉得安心,有点兄长一样的感觉……一种很玄乎的直觉,好像这个高大俊朗的兄长、会保护他似的。

之前哥哥钟毓其实支持司马家,别人看不出来,钟会却一清二楚。曹爽伐蜀时,钟毓起初一声不吭,后来曹爽败局已定,钟毓又写文章去劝曹爽退兵,所作所为简直与司马家共进退!钟会其实与司马师、司马昭的关系也很不错。

待秦亮、王凌进洛阳,凊算司马家时,钟毓心里便很担心。但钟会却一点也不害怕,主要还是直觉秦亮不会拿他怎么样。

秦亮这种人念旧,以前籍籍无名之时,钟会帮他出过名。虽然那次钟会其实是看着吕巽的情面上,但秦亮肯定是领情的。

而且秦亮这个人与太学好友传闻中不一样,什么自卑自负、自尊心很强之类的话,钟会结交后觉得人们完全是胡说八道,秦亮的脸皮反而非常厚!

秦亮之前经常来参加聚会,几乎每次都要被何骏奚落,但第二次秦亮还会来。钟会想起以前的事,就觉得好笑。

最奇特的是,如今秦亮翻身了,何骏还能来参加宴会?秦亮的为人心态,确实很特别!钟会如果是秦亮,此时会让何骏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对了,何骏此时就在钟会旁边。何骏可能觉得钟会好说话,主动过来的,其实钟会根本看不起这个人。但钟会不是嵇康,他看不起谁、却不会表露出来。

这时宾客们差不多都到了,厅堂里闹哄哄一片。没一会秦亮便与他丈人王广一起走了进来,两人来到了上位入座。

几个人立刻说起了恭贺的话。

秦亮笑着端起酒杯道:“自从我外任扬州之后,难得与亲朋好友见面,今日重逢欢宴,我心甚喜。此刻高朋满座,真是蓬荜生辉!我敬大伙一杯。”

桓范道:“仆等还能在此饮酒,幸甚至哉。”顿时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又有人道:“将军盛情,荣幸之至。”

众人说着话,纷纷举杯对饮。

接着秦亮便抚掌拍了两下,便见乐工来到了角落里鼔、琵琶、琴瑟等乐器旁边。片刻之后,缓慢独特的鼓声节奏便响起了。

各种弦声随后“哗啦”一阵加入其中,仿佛恢弘的潮水忽地涌了上来,随后又立刻退潮,夹杂着鼓声弹出一阵幽美舒缓的旋律。

钟会留意到,嵇康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正向乐工侧目,多半是因为这是一首新曲。嵇康是十分精通音律之人,对于有意思的新谱多半有兴趣。

而钟会这才想起,秦亮也是个通音律的人,这首新曲可能就是秦亮所作。主要还是因为秦亮在战场上的战绩太亮眼了,钟会平时都不太想得起、他也是个懂音律诗赋之人。

接着一个戴着白面具的女郎拿着剑走了出来,她随着鼓点踏着轻盈的步伐,随即挥剑独舞。只见她束腰柔韧,高挑腿长,剑术舞步十分娴熟精湛。钟会一看就知道这等技艺、不是随便能找到的人,以秦亮的家世,他还挺有办法的。

旁边的何骏侧身小声道:“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

戴着面具能看出来?

那女郎脸上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眼神,以及朱唇下巴。她的嘴唇上涂抹着艳丽的胭脂,加上白皙尖尖的下巴,颇有妩媚之色,但身上却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袍、头上揷着木头发簪,一副古朴朴素之气。艳丽与古朴反差,却并不觉得突兀。

女郎的剑术柔韧有力,破空有声,虽然动作都是为了观赏,但有这样娴熟的技巧,怕是实战也不会太差。

接着又有四个戴着面具的女郎上场,与先前独舞的女郎相对交叉冲过,群袂飘飞,纤腰如柳,寒光闪耀,赏心悦目。弦声鼓声也在随着剑舞的时而轻快、时而肃杀的身姿,起伏悠扬。这个节目不错,感受十分丰富。

看宾客的神态就能知道,大伙的表情也随着音律舞步的变幻、而跟着渐渐改变,观赏得如痴如醉。

因为宾客不仅有雅士,还有武将,不管什么人都能在这场内容丰富的舞蹈中找到感兴趣的地方。即便像何骏这种好色之徒,也能垂涎一下女郎们的纤腰楚楚,以及半遮半掩的眼神与朱唇。

良久之后,五个女郎聚拢、向四面揖拜退走。厅堂上的人们抚掌,一些人还发出了叫好之声。

节目不停,剑舞刚退,十几个柔美的女郎便随之上来跳长袖舞,气氛也缓和下来。长袖舞是经常能看到的舞蹈,加之音律舒缓,大伙都放松下来,其间不断有说话声。

钟会拿起小刀在烤羊肉上搁下一块尝了尝,顿时尝出咸味中毫无苦涩杂味,且有胡椒等佐料。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秦亮还是挺舍得,至少很重视今日的宾客。

何骏的声音道:“竟然有胡椒粉,哪买到的?”

钟会笑道:“只要舍得钱,总能买到。”

胡椒很稀罕、当然也很贵。钟会记得有一次吕巽请客,用的盐是西域赤盐、也是一种没多少苦涩味的矿盐,还在宴会上专门提了一句。相比之下,秦亮倒更大气,用上了精盐、胡椒,各种稀少的佐料,他也没说什么。其实像钟会这类出身的人,不用告诉他们,大伙一尝就知道。

这时后面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道:“听说请了女眷,卢夫人来了吗?”

何骏脸色顿时一变,转头道:“汝什么意思?”

钟会端起酒杯道:“二位发酒疯,也要多喝几杯之后才行。”

何骏愤愤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还是很给面子地与钟会对饮。

厅堂上的长袖舞跳完了,女郎们开始跳起了对舞,音律的节奏也轻快欢乐起来。一个美貌的女郎挪步到了跟前,旋转的身姿下、群袂像是伞一样飘起,笑吟吟地向何骏瞥了一眼。何骏顿时喜笑颜开,把刚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女郎旋转的舞姿却停留到了钟会跟前,伸着削葱一样的手臂、轻轻一舒展,好像是舞蹈的一个动作,又好像是在邀约钟会。

即便是钟会摇头拒绝,女郎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她的动作是融入了舞蹈的。

但钟会没有拒绝,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一小块金豆,趁着牵女郎手的时候,轻轻塞进了女郎的手心。

女郎轻轻旋转身姿,做出用手半遮半掩的动作,立刻看清了被塞到手里的东西。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眼睛更是对着钟会目送秋波。

钟会离开了筵席,来到女郎面前,与她跳起了对舞。

女郎挥起长袖,身体倾斜、双臂展开,随着音律向后挪步。钟会随即双手叉腰,跟着她进一步,两人马上就配合得十分融洽。钟会再让时,女郎再进逼,身体随着旋律摇摆舞动,始终保持着距离。

宾客们纷纷侧目,笑吟吟地看着钟会表演。认识钟会的人见状,发出了“哈哈”大笑声。有了钟会的参与,厅堂上的气氛也更加活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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