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勇到青龙镇的第三天清晨,大雾弥漫,出十步便不见人。昨日经南宫寒诊治,令狐嫣已好大半,只是尚还虚弱,坐卧在床。令狐勇早早起来喂马,见胡女二娘亦起得早,已在洒扫庭院。
突然,驿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谁这般早?令狐勇提了提神,一匹枣红马跑了过来,待马跑近,翻身下来一人,身上和脸上染有血污,直往客栈里钻,大喊:“亭长,大事不好。”
只听司马错在屋内“哐当一声”,应该是听到“大事不好”惊得跌落在地。须臾便见他急急忙忙出来,边走边扣衫子。
那人见了亭长,有气无力的说道:“亭长,大事不好!昨夜我们十几个驿卒所押的邮车在崤函驿道上被劫。兄弟们死伤惨重。亭长大人赶紧差人到山塘驿传递信息,上报潼关驿长独孤月,函关营的纳兰校尉已带人前往事发地……”说完便昏了过去。司马错赶紧对令狐勇说道:“请老先生速去请南宫寒救治。”另又向二娘说道:“快去唤夫人来。”
南宫寒到后,见驿卒多处有伤,臂上中了一箭。身上的伤不是刀斧所开,而是被其他暗器所抓,以小腿肚最为凶险,筋脉断,露白骨,此时汩汩渗血,十分瘆人。大惊,莫非是飞爪?多年不见此凶器逞雄江湖了。
司马错解释道:“此乃潼关总驿的驿卒,说是昨夜邮车被劫。”
“邮的何物,让贼人如此惦记?”
“这不知,应该贵重吧。”司马错答到。
南宫寒来不及多想,赶紧用手掐住腘窝,寻思来得匆忙,金创药还落在绸缎店。急得忙喊:“谁来帮我箍住?”只见令狐勇找来一节细绳利索地扎于大腿上。
南宫寒看后,不禁问:“老先生如此通晓止血法,想必在军队里呆过吧。”
令狐勇心一惊,立马沉着地回答:“在华亭,渔民出海打渔,经常有被锚和渔网割伤手脚的,所以我们那很多人都懂这种止血法,以保性命。”
“哦,这样。”
待南宫寒取来金创药敷上,稍许解开捆扎的绳子,不见出血了。可驿卒气息依然微弱,不见苏醒。南宫寒赶紧要司马错用热水融一碗饴糖水,灌了下去,一刻后驿卒才慢慢地缓过神来,气息微弱地恳求道:“速去告诉驿长,速去救吾兄弟。”便又昏迷过去。
南宫寒道:“失血过多,得去屠户家要一盆牛血,煮熟去腥,慢慢喂服。可这条腿算是废了。”
南宫寒处理好伤者,又问:“这驿卒押邮也是,那么晚还往前赶,怎不住驿站?”
令狐勇插话道:“从洛阳东来,至函谷关前五十里均没有设驿站,也少有客栈和人家。我父女幸好没有碰上贼人。要是碰上,我父女性命休矣。”
司马错听后说:“自春秋战国到先秦,魏晋南北朝,函谷关是兵家必争之地,北有黄河、南有伏牛山,只有函谷一条通道进入关中,此要冲前后几十里皆战场,历朝历代多少将士枉死于此,战事一起,不背井离乡就等死,此地何人敢居啊。”
司马错转念一想突然想起什么?问到:“函谷关酉时初刻关闭,你们父女那晚为何那般晚才赶到镇上。”
令狐勇失言引起亭长质疑,忙说:“那晚我父女的确过了酉时到关口,差点被关口军士射杀,是纳兰校尉看我父女二人可怜,违令开关放我们过来。此乃纳兰校尉仁善之举,还请亭长、南宫先生切莫说将出去,难于纳兰校尉。”
司马错和南宫寒虽然表面连连点头应允,私下里却疑窦顿生。
此时,司马错的夫人策马来到,正当令狐勇、南宫寒都疑问司马错如此大事上要请他的夫人时,见到司马夫人的装束便明白七八分。这哪里是女子打扮?着紧身胡服,绑腿,骑一匹白花马,一手牵缰绳,一手握一根青冈木哨棍。若不是朝廷禁止民间使用兵器,此女一定会手提陌刀。
她风风火火策马来到客栈前勒紧缰绳,花白马仰头前足离地立起,嘶鸣几声着地后,后腿还弹了几镚子。待她翻身下马,直问:“司马错,寻我来何事?是不是又要请老娘出马。”
司马错小心翼翼的上前赔着笑脸说道:“夫人,潼关总驿押送的邮车被劫了,在青龙镇地界上发生的事,还劳烦夫人跑一趟山塘驿,告知邮车被劫,放六百里加急,传至潼关总驿告知驿长独孤月。”
“邮车被劫了,那现在何不冲到劫邮处,将劫邮人抓住砍了。!敢在我青龙镇地界动手,真是翻天了。”
“夫人息怒,息怒,砍杀之事且让将士们去,你且先去。”
“哼!老娘便宜了他们。”只见她翻身上马,策马奔驰而去,消失在浓雾里。
司马错这才向令狐嫣、南宫寒介绍:“此正是贱内万俟梅,祖上都是马背上的人,到她这辈还是喜欢冲冲杀杀。唉。”
令狐勇看着万俟梅远去,心中很是急切,想着若不是阿嫣病重,他们也可以启程前往潼关了。
南宫寒则不经意地笑笑,对司马错说:“司马夫人神勇过人,青龙镇可安。”而心里却冒出几个字:“牝鸡司晨,亭长惧内”。
令狐勇感觉没错,南宫寒的确为南宫玄之子,南宫玄年少文章出众,人情练达,精通医术,被视为通才,曾深得太平公主喜欢,聘为僚属。而令狐勇,回到三十多年前应该叫他令狐昭,他乃太平公主身边侍卫。令狐昭早年入伍远离故乡,随唐军与吐蕃对垒,后立有战功而入羽林卫,曾在右羽林将军麾下效力。直至一天,有人入宫行刺太平公主,巧遇令狐昭执勤,他与几名护卫拼死护驾,太平公主感其忠勇,提为近侍,后深得公主信任,并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赐予他,准备择吉日成婚。而那时,公主与太子间的争斗愈来愈烈,争夺皇权的斗争一触即发。期间,他奉公主之命上太白山天池取圣水,回程途中得到外线下属匆忙来报,太子已先发制人,公主一党主要人物均被诛杀,公主被囚,大势已去,太子正着令四处捉拿公主一党的人。令狐昭知公主已深陷囹圄,为报公主之恩没有外逃,而是潜入长安,伺机营救公主。哪知筹备中,公主被赐死。公主死后,许多牵连不深的故旧得到太子宽宥,投靠太子,改头换面,南宫玄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知公主殁后,五内俱焚,在白鹿原上面对大明宫焚香祭拜,痛哭三日,后翻过秦岭,取道汉中,进巴蜀,入岷江,沿着大江一路回到华亭,改名隐居起来。
让令狐昭没想到的是南宫玄之子南宫寒亦是羽林卫,是天子派出各地刺探信息的斥候,直接听命于天子宠臣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从各地汇集的信息来看,范阳节度使造反已昭然若揭,可天子依然不信,许是自信,也许是觉得安节度使没有那个胆量。当他听到邮局邮车被劫,正想找个什么理由前去查探。因据可靠消息,太子一党正忙于将东都朝廷一批文书运抵长安,包括大唐东域人口、田亩、兵役等事项。昼伏夜行的押运,可能是想避开天子耳目。
浓雾中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待近来是一名军士,下来便拜见司马错:“司马亭长,校尉派我速来请亭长和诸葛郎中前往关外十里柏树坡,那里还有六七位伤者”。
司马错刚对二娘喊:“速去请诸葛……”
南宫寒忙打断:“诸葛老先生年迈,经不起奔波。不才愿意替诸葛先生前往。”
司马错思索了一下,忙说:“也是,那麻烦南宫先生先去收拾所用药膏,我们即刻出发。”
待收拾备好马,南宫寒突然问令狐勇:“老先生可愿意前往?”
“老朽要在客栈照看女儿,再说老朽惧怕刀光剑影。”
南宫寒回道:“如此便不难为老先生了。”于是与司马错和军士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待来到柏树坡,地上躺了十来个人,还有几个有气息,几名军士正在为伤者止血。其中一位校尉迎上来,忙问:“亭长,诸葛先生没来?”
司马错忙说道:“诸葛先生年迈,来不了这么快。刚巧这位南宫先生在,他医术精湛,刚已救治了骑马回去报信的驿卒。”
“原来是南宫先生,本人乃函谷关翊麾校尉纳兰炀和,请先生尽快医治几位还有气息的驿卒。”
南宫寒查看了伤口,皆伤得深,筋脉外露,汩汩渗血。已无气息的多是被箭镞射在要害而死。
纳兰校尉说,早上还未到辰时便见一骑奔来,手里拿着邮旗,因总驿驿卒多次往返,与大多驿卒熟识,见他重伤,且邮车被劫,便开关让他先到青龙镇报信。他则带了几名军士赶到这里,当时一位驿卒还清醒,告知了邮车被劫的大致经过:劫邮大约在卯时,大家认为天快亮了,且中有十多位武功高强的驿卒,便放松了警惕,围坐火边向火,半睡半醒间,突然崖壁上掷下两副飞爪,眨眼功夫,“咔嚓、咔嚓”几声,七八个兄弟便已是血肉横飞,哀嚎不已。没被飞爪伤到的另外几个兄弟,拿起陌刀想绊住飞爪,却从山上又射来一排箭,死的死,伤的伤,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邮车被赶着东去。
司马错道:“要不往东追赶一程,看能否追上。”
南宫寒说:“没用了。劫邮之人应该将邮车隐藏到山隙了。此次劫邮应该只有两人,山上装了弩机,趁驿卒困顿时突然掷下飞爪一顿狂扫,已伤七八人,然后拉动弩机,十几个驿卒哪还有反抗之力。”
纳兰校尉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对方有五六个高手,哪用得着这些手法,直接趁其不备,杀将而来,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他们的目标在邮,不在人。看押重要邮车的驿卒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能在瞬间击倒这一干人,厉害!不是等闲之辈。”
“先生懂得的确不少。”
“不才读过一些兵书,知道一些阵法。”
“先生可知对方是何人?”
“胡人。”
“鄙人亦是胡人。”
“哈哈!校尉,不才没有不尊之意。”“那先生可知是哪里的胡人?”
“范阳。”
纳兰一惊,马上走近细声说道:“请先生真诚以待。”
南宫寒从袖中摸出玉石令牌,背着众人让纳兰校尉看了一眼。纳兰先是一惊,随即轻声道:“在下拜见怀化郎将。”
此时司马错正欲走过来,南宫寒赶紧打断纳兰校尉,谦卑地说道:“校尉,伤者已处理妥当。不才已无事了,是不是先回青龙镇?”
“这些伤者还需逐一运抵青龙镇,伤如此重,还劳烦先生多加看视。刚见先生治疗手段,不愧为妙手。还请先生留下来,待处理好再回不迟。”
司马错亦说:“南宫先生,校尉说得有理,还请先生多些用心。至于酬劳,先生不必担心,待独孤驿长来了,我自与她说明。”
“哦。那也好,医者仁心,不才受教。不过这函谷到潼关,一百三十余里,六百里加急这会怕还在路上呢。”
“应该半天能到。”司马错说道。
“如此,独孤驿长许在天黑前能赶到。”
正说着,从西边驿道上飞奔而来两匹枣红塞北胡马,近来一看却只有一人下马,身披长袍,风帽罩发髻,瘦脸,精致,着紧身小袍,束鞶带,玉石虎头腰扣特别显眼,腰挂横刀。
司马错说道:“驿长来了。”
南宫寒:“这么快?”
“她牵双马,十里一换?”纳兰校尉说道。
独孤月一下马也不与三人招呼,围着现场看了一圈,骂道:“一群蠢猪!怎能在此扎营。三面悬璧,前面一堵,还能活命?一群蠢猪!”
“昨晚风大,应是走得人困马乏,太冷才躲到此地。”纳兰校尉说道。
“即使酉时不能过关了,但也可移至关前宿营。”独孤月回道。
南宫寒早上刚见识了万俟梅,现在又见到孤独月,不免心中有些好笑,欲想故意调侃一番独孤月:“不才敢问驿长,所押是何物资?”
独孤月这才瞥见还有个白面书生,撞在她的气头上,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打听朝廷机密?”。
南宫寒佯装害怕的样子:“驿长,不才可是好人,不信你问校尉和亭长……”
司马错不明就理,知道独孤月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赶紧过来劝道:“驿长息怒,此是南宫郎中,刚才受重伤的驿卒都是他所救。”
独孤月依然不满地说道:“哼!郎中就医伤病,少管闲事。”
少倾。司马错说:“几十年太平了,以前听说边关常有战事,如今怎么天子脚下也发生这等惨烈杀人劫车案。”
独孤月想了想说:“此事得赶紧上报。”
……
众人回到青龙镇,押运邮车的驿卒被劫杀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青龙镇,一时间镇子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揣摩着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而几个明白人,早知玄机,该来的一定会来。青龙镇上还有几人看似淡定,暗地里在搅动着青龙镇的风起云涌。
夜间,独孤月久无睡意,太子殿下暗中安排她尽快将东都一些重要资料运抵长安,就是防备范阳安节度使反叛攻破洛阳,大唐半壁江山的田亩、人口、兵役一旦落入敌手,大唐详情便被敌人知悉。为此她还特意派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驿卒押运,没想到还是被劫了。可见范阳要反的传言不虚。
别看她表面火爆,见人发难,其实心细如发。她早已看出南宫寒并非仅是郎中那么简单,还有……正想着,突然听到屋外有一声异乎寻常的响声,她立马翻身而起,将横刀握在手里,出门,跃上房檐,只见两个黑影朝青龙镇东边山上的一条小径而去。她不假思索,跟了上去。心中暗喜:“就知道劫车之人肯定出自青龙镇,看今晚老娘不活剐你才怪。”
函谷关能阻挡车马和军队通过,而关两边的山上有不少小径可自由穿梭。前面两人轻功了得,夜中行走在小径上,竟然没有声响,让独孤月追得很是吃力,她不慎几次发出响声,也不知对方是否察觉。约莫一个时辰,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一个山谷,那两人似乎停下趴在地上在听什么?
独孤月心中暗惊,莫非是地听术。此术可知百步之内有无人息。不过一息,只听空中有尖利的异响。独孤月大惊,“甩手箭”,就势滚到旁边的岩石后。只听到“嘣、嘣、嘣……”至少十二支飞了过来,扎进石板内。正为自己躲过一劫暗喜时,空中又传来呼啸声,有东西扔过来,只听“砰、砰”两声巨响,眼前闪过两阵强光,耀得独孤月眼睛不能睁开。正当她想着性命要交在这里时,感觉山谷里前边又响起“嗖、嗖、嗖”三声,接着“啪、啪”,有女人受伤发出低吟,有人用胡语说“分头走,暂不要回青龙镇。”
独孤月明白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手,这个高手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