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长风在一旁看了一会,默默走到铜盆旁边,将铜盆捧起,走上几步,放到大巫师的身边。正在画符的大巫师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默默点头,随即又低头继续。

越来越多的鲜血笔画,以灵儿的寒冰石台为中心,逐渐出现在她的周围,一座诡异而带着血腥气息的法阵,已然初现。

大巫师的那只红笔,显然也是南疆巫术一道中的异物,被这只红笔吸食的鲜血,经由大巫师画在地面,鲜血居然凝而不干,色泽鲜润,且在边角转折地方,竟无一丝一毫的血丝溅洒而出,如画地为牢,将这些鲜血稳稳圈在其中。

随着大巫师的喘息声再一次响起,并且渐渐浓重,地面上的血色图案也逐渐繁复起来,这些诡异的图案,看去有的像家畜猛兽,有的像飞禽大鸟,更有些完全看不出像什么的怪异图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且没有任何一个相同。

只有一点相同的,就是这些图案,全部都互相连接在一起,从铜盆中被红笔画在地面的鲜血,越来越多,但落到地面的鲜血的色泽,却仿佛比刚端来盛在铜盆中的鲜血还要鲜艳。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愈发的浓烈了,石室之中,此刻除了大巫师的喘息声音,更无一点异响。

这些鲜血画成的图案法阵,从灵儿的左肩石台处地面开始,大巫师一笔一画地专心涂抹着。将臣在一旁搀扶着他,亲眼看着这一片鲜活的血色从无到有,从少到多,渐渐汇聚成一个半径五尺的椭圆环状,此刻,除了灵儿头部石台附近的一小块地面,灵儿周围已经变做了一片血色。

山本明月再一次的,将铜盆端起,放在石台上方地面,然后慢慢走到一旁。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接近完成了。

无数连在一起、或大或小的怪异图案,闪烁着血色光芒,乍一看去,赫然如一片河道纵横交错的河流,鲜红活泼的血液如在血脉中一般,快活地畅游着。

从一处涌向另一边,从尽头倒转而回,如平缓潮汐,生生不息。

交织的鲜红,在脚下的地面渐渐汇合,大巫师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已经颤抖的无法再握住那只红笔。

搀扶着老人身体的将臣,更是如此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苍老身体传来的痛楚,甚至连他也无法了解,这个身体到底因为什么,到如今还能坚持下来。

粗重的喘息声到此刻,已经变做了嘶哑,大巫师的额头湿了一片,却已经再也无汗可流。

他缓缓的、缓缓的伸出手,蘸满了鲜血的红笔画下了最后一笔,最后完成的一个图案,与之前第一个画下的血图,连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声音,红笔无力地掉落在一旁,将臣臂弯中的重量陡然沉重,大巫师的身体就这么软了下来。

将臣心头一跳,脑海中忍不住“嗡”的响了一声,连背上都瞬间有针扎入骨的恐惧感觉。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大巫师,低头看去,只见大巫师面色灰败之极,但口中微微张大,兀自正在喘息,显然是耗力过度所致。

将臣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时惊觉,只刚才那个片刻,自己的额头背后,竟也都湿了下来。

一旁,几乎就在同时,传来山本明月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显然他也为之受了点惊吓。此时此刻,这两个睥睨天下的男女,竟都为了这一个垂死老人的一点动作而心惊肉跳。

大巫师喘息良久,精神似才稍稍恢复,对将臣点了点头,示意他让自己坐了下来。将臣心头忐忑,看着这大巫师模样,实在害怕这老人一个不小心就要死去,只是此刻纵然再担心也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大巫师的吩咐,搀扶着他坐了下来,正在灵儿石台的最上方。

大巫师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已经完全接连在一起的鲜血法阵,遍布地面的血色通道,将无数鲜血禁锢其中。而那些鲜润之血,仿佛受着无形之力影响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却几乎同时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纷纷流去,中间并无一丝脱离如血脉一般的笔痕。

从这头流到彼端,再从相连的通道流转回来,自成一个周天循环,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站在大巫师身后的将臣与山本明月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修真道中的大行家,眼中此刻都有惊愕之意。

大巫师沉吟片刻,伸出枯槁手掌,将刚才掉落在身旁的红笔捡了起来,在身前倒竖,笔端红色细毛向下,从那红笔之上,兀自有残留血滴,凝聚成珠,在细毛上挣扎流连片刻之后,无声掉落,融入到身前那片血色河流之中。

大巫师目不转睛,原本粗重的喘息声突然也沉静下来,石室之中,陡然平静!

只见他双眉缓缓竖起,原本无神的眼睛里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法阵之中的鲜血,似乎也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拿着红笔的手,缓缓落下,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围一道血河的前方三寸之处。纤细的红色细毛接触到了地面,竟然没有弯曲,整个地面突然像是变做了柔水一般,这只红笔,就这么缓缓而无声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场面气氛,慢慢变得诡异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血色河流,渐渐发出隐约的呼啸之声,淡淡的血气随着那只红笔深入地面,逐渐从这座法阵之上升起,稍后融合了寒冰石台散发出的淡淡白气,将灵儿的身体围在其中。

炎长风和将臣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场中。

大巫师松开了握着红笔的手,低沉的颂咒声音,开始在这间石室中回荡起来。大巫师干裂的嘴唇间,轻微却频繁地吐出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调怪音,他的双手仿佛随着莫名的旋律,缓缓伸至半空,五指成爪,轻轻挥动。

石室里的呼啸声音,越来越响,地面上,那座法阵中的血河此刻已然是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地疯狂流动,阵阵鬼力,从这鲜血河间呼啸而来。

忽地,大巫师口中吐出尖锐啸响,双手五指如爪反扣而下,“噗”的一声抓入血河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站在身后的炎长风和将臣一阵茫然,那一个瞬间只觉得周围这个石室竟不复存在,四方石壁、上下石板地面,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如处身于须弥无间,浩渺天外,阴森森、黑沉沉竟无一丝一毫可依靠之物。

只听闻鬼哭之声霍然而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灿烂红光,从红色血阵中迸发而出,冲天而起。红光摇曳之中,无数阴灵鬼魅之幽影惊惶失措,如被无形巨力生生吸附到此,身不由己,到处乱窜,却无论如何不能脱离那红色光幕。

也就在这个时刻,石室中恢复了本来面貌,将臣与山本明月知觉亦立刻苏醒过来。二人心下震动,知道刚才那个瞬间,这“夺魄决”法阵竟然视周围石壁山腹于无物,以南疆诡秘巫力硬生生贯通九幽鬼界,擒来无数阴灵鬼魅,禁锢在这法阵之中。

只是这夺魄决法阵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气,透过红光望去,大巫师的脸色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若说他此刻就是死人,只怕也有人相信。

将臣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祷告这大巫师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时双眼更是死死盯住那座法阵。

场中,无数阴灵鬼魅在红光中嘶吼跳跃飞舞,有寻常幽灵,亦有模样古怪之山精巨兽,片刻之后,被红光一一弹回的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脱困,纷纷转头向坐在法阵前端的大巫师怒吼呼啸。

大巫师也不多看这些愤怒的鬼物,一双眼缓缓抬起,注视到红光笼罩下的石台之间。

几乎就在大巫师指向天空的同时,夺魄决血阵中的无数阴灵鬼魅如被无形之力催持一般,虽然愤怒嘶吼、不甘不愿,却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云气扑去。

瞬间,鬼气大盛,石室剧烈颤抖,鬼魅妖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反复冲击,无数鬼物蜂拥而至,撕咬光幕,凶M撞击,场面一派疯狂。而在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阵之中的红色血海,红光越发鲜润,鲜血呼啸,几乎要沸腾起来!

仿佛是受不了这片阴森鬼力,光幕淡淡金光逐渐黯淡下去,淹没在无数鬼魅之中,须臾片刻之后,一声锐响,天空上方赫然缓缓生出一道轻烟,若隐若现,若断又续,飘摇在虚空上,只是看那后半似还在云气中。

大巫师的脸色,不知怎么,突然又变得微微红润起来了,比之刚才气色,反而好了不少,就连挥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许多。

只见他苍老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口中一声大喝:

“咄!

残魂出体,

十魂归来。

万魄奔赴,

还我魂魄”

这四句法诀大巫师喝的竟是中气十足,凛然生威,随着他话音喝处,红光轰然而散,刹那间布满整座石室,山本明月与将臣只觉得四周又是一阵轰鸣,刚才那空荡荡、阴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觉再度出现,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围鬼哭声声,竟有无数阴灵鬼物纵横飞舞。

“轰!”

仿佛一刻也不曾停留,如电光穿过天际不可阻挡,他二人还未回过神来,周围场景再度变回石室,那片红色妖幕之中,无数鬼物飞舞之际,云气上那一道轻烟周围,被无数鬼物簇拥着,缓缓的现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轻烟。

一、二、三……八、九!

三魂七魄,是为魂魄!

将臣全身发抖,手中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竟有鲜血流下,他却完全不知。那一片红色光幕之中,那一道道的轻烟啊……

他转过头,向大巫师望去。

只要片刻!

一个片刻的时间就好了啊!

他忍不住在心头这般吼叫!

大巫师脸上的一样潮红,忽地也如潮水般退去。深深皱纹包围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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