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九年,八月初九,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
函谷关外,竹林原。
暴雨初歇,山风呼啸,道路布满泥泞。
韩世鄂率领五千大军,擂鼓助威,向出关的骁果禁军猛攻。
居于阵中的他面色凝重,虽不至于像杨积善般丧胆,但杨玄感陨落的影响,却让他心里变的压抑起来。
大军覆灭在即,前途何往?
宇文成都大胜之后,自付无敌,要克尽全功,当下也放开军马杀向韩世鄂所部。
函谷关谷道已有两三千隋军将士,身着铠甲,手持刀盾、长枪,齐声呼和着杀出来,朝当面叛贼杀去,一一在他们看来叛军头目杨玄感一死,余者皆不足惧。
宇文成都骄傲之余还保持着一份清醒,在高驷手中吃过大亏,再不敢有丝毫轻敌。
“骑兵进攻!”隋军再动。
马元带着两千铁骑,扬起马槊,不顾道路的泥泞,从隐藏之地加速奔驰而来,那马蹄践踏泥水的声响啪啪地传来。
“杀过去!”韩世鄂部四千人马结阵,八百骑士游走待发,死命的抵住隋军进兵。
宇文成都仍旧驻马土丘,不为所动,只是冷哼道:“韩世鄂,有些许将才,但不及高驷小儿。”
身旁的宇文益和赵行枢却对坐无言,韩世鄂将门虎子,其时并不算太差劲。
直到探马再度来报,高思带着楚军万余人人马已达三里外。
宇文成都才一挥手,兴奋的说着:“都下去准备吧,我将领一下,任何人不得后退。”
看穿竹林,又说着:“你们也下去整兵出战。”
“诺!”几位将领应了,各自回营备战。
踏踏踏,原来的脚步声渐近,将旗翻飞,杀声更隆!
高思提着七星宝剑,行军中遐思不断。
杨玄感中伏身亡之时,通过相连的气数变化,他早已获知。
故而杨积善来报时,他才有了临危不惧,发兵救援的火速安排。
实际上局势已渐趋明了,宇文述派遣大军绕道关中阻击,又在后面布置人马追剿。要想脱身,必须先战败一路官军,然后再觅良机。
危难之际,处于险恶形势下就必须用人力来挽回。
王伯仁的命数极佳,故而破例提拔其为副将,前去统领伏兵,切断官军退路。
“进攻!”高驷长剑前指,无数楚军在战旗指引下向前杀去。
“剿灭叛贼!”宇文成都也不甘示弱的指挥隋军反击,铁骑突阵,箭雨纷飞。
隋军盔甲齐全,训练有素,这在骁果禁军中更是必备。出关追击的官军足有两万众,人是楚军的倍数。
至于楚军,大概只有那些地位较高的才穿皮甲。对于普通士卒来说,那一身黑漆漆的皮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七星宝剑乃是以始兴双剑为根基锻造,又引入了燕山之水,经烈火反复捶打而成,自非凡兵可及。
高驷手持宝剑左冲右突,常何举着将旗跟随,沿路杀伐,那些官军挡着俱亡。
很快同宇文成都在战场上相遇。
对方的马头上挂着杨玄感的尸首,宇文成都十分得意,凤翅鎏金镗前松,冷笑道:“高驷小儿,今日取汝狗命!”
高驷双眼怒睁,如两团火焰,一下燃烧起来。忽然剑指着宇文成都,喝道:“你杀了杨玄感!”
尽管双方口音不统一,但彼此也是能听得出来,各自杀机大炙。
宇文成都得意道:“不错!”提起兵器就杀。
高驷挥剑勉强当下一击,回头转向何常,大声下令喝道:“放箭!”
这时,只道自己听错了,常何执者大旗不由吓了一跳,问道:“将军,真要放箭?”
高驷又吃力的当下宇文成都一击,喝道:“对,放箭!我们已被宇文成都拖住,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战局。”
高驷施展虎韬剑法,双手握剑,连环劈斩,勇猛进攻。
宇文成都挥动凤翅鎏金镗隔开,轻蔑的笑道:“高驷,今天就是汝的丧命之日!”
后面,常何把将旗一招,大喝道:“放箭!”
这话一出口,数十步外潜伏的越甲剑士营五十余人,齐声发喊,弓弩架上重箭,嗡嗡嗡的如飞蝗般朝高驷和宇文成都交战之地攒射而来。
高驷已经翻身侧倒,躲入马腹下。
常何也早有样学样。
“这是?”宇文成都见乌芒袭来,下意识的一愣,待发觉这是无差别的弩箭攻击时,不由大惊,连忙舞动凤翅鎏金镗抵挡。
噗噗噗,任他兵器舞得水泼不进,还是挡不住重箭突袭,箭雨三轮突射下,宇文成都右肩,左臂和腿上各中一箭,战马也倒毙在地。
就连他身边的卫士也被射倒七八个,纷纷毙命。
残存的卫士连忙救起主将便逃,连兵器丢了都顾不得拿。
高驷从马腹下挣扎出来,心知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不顾被压伤的右腿,奋力大吼:“宇文成都已死,降者不杀!”
常何也钻了出来,神奇的并未负伤,趁机挥动大旗,跟着叫喊:“宇文成都已死,降者不杀!”
天宝大将军阵亡了?
骁果禁军所部,多少宇文阀统领,宇文成都号称大隋新生代第一勇士,威名卓著。
此刻陡然听闻将军阵亡,无不大惊,各自生疑。
有将军朝中央一看,果然不见了主将大旗,这还了得?隋军士气不由大跌。
“好狠的高驷小儿!”宇文成都逃命中,暴怒吐血,但却不敢回头。
若是在被盯上,那可真要了老命了!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隋军各营将士正在疑惑中,忽然背后的函谷关夹道口,也发出声声喊杀,一标楚军像是幽灵一般窜出来,嗷嗷叫着朝官军杀来。
当先一将,更是个赤面大汉,手舞双刀,轮转如飞,如猿奔狼途,挡着俱亡。
此正是王伯仁率三千伏兵择机杀出,他怪吼者,真有万人敌的架势。
宇文益也吓了一大跳,大军溃败下不辨真假,向山林中就逃。但即使如此,他身上还是受了几处不轻的伤。
随着楚军奋勇厮杀,骁果禁军渐渐崩溃。
在一片大乱中,忽然听得高驷在此下令道:“宇文成都已死!降者不杀,骁果军将士们,何不降我!”
人谁无偷生之念?
眼看败局已定,被困在包围中的隋军纷纷结阵自守,但却不敢轻易投降。
杀戮渐止。
一个隋军将官来到阵前,举着空空的双手,这人似乎不怕死,发声叫道:“败将赵进求见高将军!”他是虎牙郎将赵元枢的长子。
刚才一番惨烈的厮杀,高驷身上的铁甲也有几处裂痕,一张脸上更是血迹未洗。他的腿犹自阵阵作痛,听闻隋军信使前来,便以剑支地,冷冷喝道:“让他过来!”
边上常何传令道:“将军有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小子……跟我走。”
这个赵进虽年轻,但话说得却也算流利,他身上也披着软甲,一个就是贵族出身。
只听赵进道:“高将军,我等不愿与将军为敌,但投降也不可能。若将军执意要杀光我们,那军中儿郎也只能遂家父拼死一搏。”
高驷心里吃了一惊,按剑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喝道:“你们不投降,是认为吾剑不利吗?”
赵进低下头,叹道:“不敢!只是高将军虽勇,却挽不回大局了。
圣上百万大军已经会师,宇文述老将军更是早就派遣精锐如关中堵截,西进贵部是没有希望啦。
在加上东有屈突通部尾随,南有龙骧将军伍云召围攻,你们已经无路可走。”
高驷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单凭这点军情,可不够保命。”
赵进点头苦笑。
他咬咬牙,继续说道:“我们可留下所有盔甲兵刃,并赠送阁下一月军粮。只要高将军能放开条生路,给我父子和手下这八千儿郎。”
高驷平淡道:“某也不是嗜杀之人。如此甚好,我派一队人去押运军粮,收到一批放一队人。”
赵进弯腰,拱手称谢,然后跟着王伯仁部入关押运粮草。
关上有弘农太守杨智积早些时候为杨玄感大军备下的粮草,后归了宇文成都,现今又到了高驷手中。
赵进诈称奉宇文成都将令调运粮草,关上之人不敢不从。
由是星夜搬运,到了第二日上午,两百驴车粮食被王伯仁接受完毕,这厮乐的合不拢嘴。
高驷也并未食言,在收缴了大批铠甲兵刃后,下令放开道路,让虎牙郎将赵元枢带人分批离去。
临别之际,赵进忽然回头,低声道:“宇文述大将军已经着陈棱攻陷黎阳,大军正从北面杀来!”
“多谢。”高驷若有所思。
战后收拾残局。
竹林原上,归德军傍山扎营。
凭险用兵,大破宇文成都后,高驷需要考虑的前路如何走。
黎明时,新一天到来,高驷在杨敏和徐小慧的服侍下,艰难的穿好铠甲,不顾加重的腿伤,巡查着整个大营。
再到战场,仍是满地尸骸,不由呆住。
众将见他呆瞪地上的骸骨,只得在旁耐心等待。
高驷苦笑的说着:“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厮杀时并无感觉。但现在,见到这个我总是心里不忍,来人呐,不分敌我,把亡者都葬了吧。”
众将连忙说着:“将军,现在这大军前途为要,您还是早定行程吧。”
高驷不为所动,叹息后说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尔等听我号令。”
众将应诺:“诺!”
“常何,你着人收敛尸体加以埋葬,还有那些被铸成京观的兄弟,都一一安葬,不许再有暴尸于野。”
“韩世鄂,你整顿可战兵马,加派探马,时刻关注屈突通动向,不得有误。”
“王伯仁,杨玄纵,汝二人驻守关口,防止函谷关内再有隋军杀出来。”
“李百药,郑俨,你们统计粮库,安排大军食宿,乘着大战后,将伤兵和家眷一一登记,要为日后行军做好准备。”
“最后,其余诸将选报有功将校,吾要奖励有功之士。”
“遵命!”众将齐声应答,个个凛然,莫敢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