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孙子兵法》之虚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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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推前,且说天子催战圣旨传到那日,宇文述起得的很晚,还在吴绛仙的温柔乡里。
这其中缘故也很简单,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豪杰,年老时都想长生不死,宇文述也不例外。
若是从前壮年时作战的光景,宇文述直接就作出决断了。现在却不同,自家儿子宇文化及渐有出息,才干日趋增长,足以支撑大局。于是他这个当爹的兵马大元帅,彻底当起甩手掌柜。
三军之害,起于狐疑!
宇文化及代父指挥,遇到天子催战,如果能当机立断,指挥大军后撤尚有一线生机。
可惜,他虽说是将门子弟,但却未经大战,对局势心存侥幸。尝试攻击了下,谁知道高丽军节节败退。大胜之下,先行的七路大军诸将各自争向进攻,捷报频传。
但这全是乙支文德的阴谋,先做溃败弱兵之势,以骄隋军之心。
宇文化及自率亲军,渡辽水,攻打燕州城,昼夜不停,总是不克,故而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
直到斥候来报,高丽水军截断鸭绿水,六路大军后路被断,宇文化及始知中计,慌乱之下匆忙撤退,战局彻底蹦乱。
风水轮流转,隋军再次因断粮溃散,乙支文德抓住机会挥军猛攻,各个击破。
宇文述被儿子护着后退途中才知晓,他怒斥责骂:“孽子,好生没用。乃翁让你指挥大军,平日里汝自负才能,怎么一败涂地?”大骂儿子之余,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追兵,往日勇力再提不起来,只得仓惶逃命,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想到军中断粮困境,宇文化及终是醒悟过来,将李渊的诡计说与父亲知晓。
“好狠的李阿婆,老夫跟你没完!”宇文述大叫一声,吐血昏迷,由吴绛仙照顾着返回。
宇文化及打仗不行,审时度势,趁乱逃命倒是擅长。
先是连夜弃军,次日一早,宇文化及带着数十亲卫混入乱军中彻底不见踪影。
戈船破浪驰,铁骑射日光。
乙支文德指挥高丽二十万大军水路并进,分道追击。
“斥候来报:两日前,朴成桂奋勇追击,雪夜中连破隋寇第五、第六路大军,斩将数十,俘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今早遇到右武卫军卫文升受阻。”幕僚金昌拿起军报说着。
高丽大军在追击中,也分成了七八路,在隋军大溃情况下,往往数十个高丽士卒就能追着成百上千的隋军打。
听到这里离,军情已经延迟了两三日,乙支文德冷哼说着:“传我军令,各部放缓进兵,以抓捕隋人俘虏为上功。”
幕僚则迟疑着说:“国主已下诏,要‘举兵深人隋境,尽杀隋寇,捉其君王,饮马大河,入主中原’。再说,擒贼擒王,挽弓挽强,若能俘获大隋天子,中原万里江山岂非为我打高丽所有。”
“太过轻率!”乙支文德在亲随伺候下,整了整戎装,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其实,他伤势未愈,乃是带病出征受不得风寒,就在车里面呆着,这是再忍不住了。
此时高丽大军士气高涨,人人都奋勇向前,所向披靡。
“大隋,强汉所遗留的万里大国,譬如一株参天大树,进取中原就好似伐树,得先砍其枝叶,再断其根基,日久则大树自倒。”乙支文德长吸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着。
此时的辽东还是人烟稀少,丛林密布,日间行军常遇虎狼出行,乃是有名的边荒之地。要想入主中原,非得先经营好辽东千里黑土不可,否则今日隋人下场便是明日高丽人的遭遇。
可惜的是,这点不被朝廷诸公所承认。以崔道成为主的右相国激进派,在鸭绿水畔大胜隋军后,便叫嚣者入主中原,攻灭大隋。
最初,或许只是为了争夺军权,心中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畏惧,可随着辽东战场节节获胜,连这一丝的顾忌也就没了,纷纷赞许进攻中原。
国主李建于是下达了灭隋诏,最后更是许诺:占据中原大隋江山之日,必定裂土分茅,百代血食共享。
《尚书禹贡》有言:王者封五色土以为社,苴以白茅,用白茅裹土与之,是为封建诸侯。
裂土分茅便是指分封诸位大臣为王侯,百代不移,如周天子分封诸侯,有天下八百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分封王侯?连他周边的亲信都受了影响。
“大帅高见。”金昌赞道。
乙支文德下达的事情,他自是不敢不应,连忙书写军令,传达四方,说着:“军令,捉拿隋人为先,不得擅自进兵!”
令旨传到最前线,左军都督崔乾佑阅罢,一把揉碎,冷笑道:“大将军也有胆怯的时候?”
“回都督的话,大将军说隋军中不无英雄。”传令兵竭力转达原话说着:“我军兵锋已尽,若贸然进攻,恐有损失,请都督勒住锋芒。”
“自己吃饱了,却叫俺们饿着,是何道理?我大高丽男儿,能骑马开弓,各个英勇无敌,怕什么隋寇?这可是活捉隋寇皇帝,进军中原的良机,岂能就此止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高丽左军都督崔乾佑不在多说,挥手斥退传令官,立马催兵急进,一心想捉到大隋天子。
的确,隋军三十五大军崩溃之下,几人能当高丽大军锋芒?
又连续奔袭数百里,击溃卢河镇外围的隋兵后,终于惊动了隋兵斥候,这才有了探马飞报高丽大军杀到的军情。
古代大军作战,本就信息滞后,打起仗来,临阵决断也是极为重要。
普通士卒进还是退,都在将军的号令下,一般来说,每有名将出世之际,伴随着大胜仗则跟着的士卒也会获得大量战利品。
作为普通士卒,若是倒逼跟了个无能之将,除非云气好的不得了,不然的话,一上战场就会悲催的阵亡。
因此才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说法。
现在隋军遇上了一个有宏图而无军略的主帅——天子杨广,乍闻数十万大军尽没,慌乱之下很快转为惊恐。
毕竟,他根源上是个太平天子,即位以后开运河,理朝政,征辽东,生杀予夺固然威压四方,但并未真正经历过残酷的战场。
“骁果禁军统领独孤远护驾,行营撤回幽州!”面对乱糟糟的大堂,若是不早做决断,高丽军到来后就遭了。
可决断是得快,但这策略又大错。
大军尽则容易,撤退难。这深浅的分寸把握,实是半点都差错不得。许多名将,都是在撤退中军队崩溃,被追兵所杀。随行朝臣更是惴惴不安。
“呜呜呜——”号角若狼嚎长鸣,接着便是旌旗蔽日,大军纵横,高丽追兵很快杀到。
马刀雪亮,长矛森寒,银甲长河涌至,仿佛是雪崩一样朝着隋军碾压而来。
卢河镇很快就变得火光冲天,伤亡者的惨叫,宫女的哀嚎,血气很快将空气染得腥臭扑鼻,继而向四周弥漫。
“蛮子可恶,快走,快走!”许多大臣脸上露出惧意,连天子都逃跑了,他们还抵挡什么?
“哈哈哈!”崔乾佑一击得手,大军势如破竹,得意非凡,隋人果然像书中说得两脚羊一般懦弱。一路杀伐,一路肆虐,最后的精锐骁果禁军撤离后,大营混乱,自不细说。
卢河烧为锦绣灰,白甲踏尽公卿骨。
高丽军大暴行,终于激起了汉家儿郎的心头热血!有一种人生来便具有傲骨,能挽狂澜于既倒。
乱世出英雄,男儿当暴戾!
幽州府燕山卫郎将罗艺,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要是这大军由他来指挥,怎会让高丽蛮贼猖狂?大军崩溃之下,就要拨马退走。
“且慢,不能走!”一个书生突然闪身上前,大喝中拉住了他的马缰。
罗艺愕然视之,乃是新进来幽州的士子温大临,想不到竟有如此胆魄。
罗艺,字子延,荆州襄阳人。出身寒门,为人暴烈,靠着长枪大马,十八岁从军,三十余年来威震燕云边疆,外号白马将军。麾下燕云铁骑,上马能奔射,下马可阵战,乃是隋军中的精锐之师。
“你不逃命,也不怕死?”罗艺居高临下,面色阴晴不定。
温大临厉声斥责道:“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挽狂澜于既倒,摧敌锋于正锐,才是真将军!”
罗艺大惭,他是南人,秉承湘胡霸蛮之气,又深受燕赵慷慨悲歌之风感染,想不到临危之时还不如个书生。
“真将军!说得好,老夫纵横边疆三十载,未尝挫败,今日何惧高丽土贼?”罗艺定下心神,召集部众,下令道:“燕云铁骑,所吾冲阵破敌!”
“破敌,破敌,破敌!”燕云铁骑,逆流而上,犹若中流砥柱,竖起了抵抗的大旗,同高丽军追兵厮杀在一处。
“薛万彻愿从将军杀贼!”
“薛万均愿从将军杀贼!”
“薛万述愿从将军杀贼!”
随后,逃亡大军中大名鼎鼎的薛氏三虎回身杀入,带起了更多的隋军将士奋起反击。
咚!咚!咚!
两军酣战之时,高丽军侧翼突然又有战鼓响起,乃是摆脱了追兵的右御卫虎贲军,在卫文升的带领下赶到战场。
卫文升的五万大军还有近四万人完好,建制齐全,战斗力依旧充足。反倒是高丽军连番追击成了疲惫之师,再加上先被罗艺带兵阻击,又被卫文升从旁夹攻,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撤!”崔乾佑大吼一声,不甘的在亲兵护卫下,仓皇逃命,这胜负转换之快让他难以接受。
刚逃出二三里,前面就有个小将拦住去路,白马银枪气度非凡。
“罗成在此,蛮贼受死!”话落,枪亦到。
崔乾佑只觉咽喉一痛,就此失去了只觉。
至此,大隋天子杨广第一次征高丽,丧师大约五十万,从卢河镇仓皇逃走,奔怀荒,至幽州,惊魂方定。
后方忽然又有捷报传来,燕山卫兵马总管罗艺,冒死反击,大胜,斩高丽军五万蛮贼,削其主将崔乾佑首级。
天子杨广使人点验后,大喜,召罗艺入城,大加赏赐,以彰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