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鱼赞引入后堂躲避、杨暕立刻回到杨集身边,等他侍立不久,亲兵将一名豳州军将领带入花厅之中,来人一见高坐首席的杨集,便深施一礼:“末将唐世宗参见大王。”
“唐将军夜中造访,所为何事?”杨集说着,便指了指鱼赞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来说。”
“谢大王!”唐世宗坐下之后,目光不自禁的看了茶杯一眼,以为是为他的准备的,道了一声谢,但也没有端起来喝,而是急切的说道:“大王,末将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于大王!”
杨集挺直身躯,肃然道:“何事这么急?”
“大王,豆卢大将军、王将军、梁将军、辛长史和鱼赞他们,为了达到挟制大王的目的,决定在明日点兵之时,鼓动军中将士哗变,阻挠大王整顿豳州军。”唐世宗面色凝重,沉声说道:“若是阴谋得逞,兵变都有可能。”
杨集闻言,霍然起身,惊怒道:“什么?他们竟敢如此?”
见到杨集如此震怒,唐世宗心头一定,急声道:“大王,宫中已经有三月军饷未发,将士们人心浮动、怨言极多,而他们已经授意麾下亲信将校,令这些不知所谓的士兵聒噪生事,一旦中低层的将领带头挑事,势必酿成一场大祸,大王不可不防呐!”
杨集闻言,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好大的狗胆!贪墨不法不说,竟然还要煽动军卒作乱,欺我手中天子剑不利乎?”
而就在唐世宗叙说之时,一墙之隔的鱼赞,闻到唐世宗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惊怒交加,面色铁青的拳头攥紧,暗骂一声直娘贼!
他要是听信了所谓的“同心协力、众志成城”的鬼话,没有跑来通风报信,恐怕很快就会眼为他人的替死鬼了!
唐世宗拱手道:“大王,卑职还有下情禀报。”
杨集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下,咄咄逼人的怒而询问:“还有何事?”
“大王,豳州军在豆卢大将军主事这些年,全军各级将领军纪败坏、贪墨成风、大吃空额。”唐世宗嘴唇翕动了一下,重重的道:“如今豳州军实额只有四万六千余人,另外两万三千余众,仅仅只是存在名册之上,根本就没有这些人的存在。据末将多年观察,发现仅是豆卢大将军一人,就独自吃了五千个空额,剩下的一万八,均分给了左右军。在豆卢大将军规定之下,左将军王升、右将军梁宏又各自吃了两千五。”
“这么算下来,左右军各自剩下六千五。”杨集冷冷的问道:“左右两军各有七营,计有郎将十四名、中郎将七十名,这又是如何分配的?”
“左将军王升、右将军梁宏拿到自己的份额之外,会将剩下的六千五按照亲疏分配。就拿我们左军来说,第一营主将鱼赞是王升将军的心腹之将,他一个人就拿到了两千,至于他到底是独吞,还是分配给麾下的五名中郎将,末将就不得而知了;而第五营郎将赵弘安因为自命清高,一个都没有拿到,不过第五营的中郎将蒋诚、蔡勇是王将军的心腹,他们都拿到三百。”唐世宗忐忑不安的看了杨集一眼,一咬牙,说道:“末将身处肮脏泥潭之中,也只有忍辱负重、同流合污,无奈之下,也只好拿了王将军分下来的一千之数,不过最后又回给王将军两百,剩下八百,末将拿三百,麾下五名中郎郎各占一百。”
“末将若是不吃这空额,一来是单凭俸禄,根本无法让家小在京城过上富庶生活;二来是饱受同僚挤兑,干不下去,还请大王恕罪。”
杨集盯着唐世宗,冷冷的问道:“除了空额,你们还有其他的不法收益么?”
“除了吃空额,平时还贪墨军饷,若是有将士阵亡,还会吃掉伤亡将士六成抚恤金,此外,桥山贼逢年过节也会给豆卢大将军、王将军、梁将军送上厚礼,不过这笔钱,我们都拿不到的。”
将豳州军一干将校卖个干净同时,唐世宗站了起来,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跑到杨集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他颤声道:“末将除了吃这三百空额,平时也贪墨了些军饷,每一笔不法所得,都详细记录。而这些不法所得,末将一钱都不敢花,已经让亲兵入京,让家人将这些钱送来,明天天黑之前,即可送到军营之中。若是明天兵卒闹事,大王可以用来发饷,以资军用。”
唐世宗将厚厚的信封交给走来来接信杨暕以后,苦涩的向杨集说道:“大王,末将自知有罪,还请大王给予末将戴罪立功之机。至于罪行,末将愿意以金赎罪。”
以金赎罪这法子,周朝时期就有了,当然,重罪自然是不许赎的。隋朝修律之后,对具备“以金赎刑”条件的罪行,都明确的列出相应的赎金数目。
之所以有这种奇葩的“以金赎刑”,主要是出于三個方面的考虑:一是这年代识字率低,九成以上的人读不懂各条法令,而朝廷“以钱币量刑”的方式颁布天下以后,能够口口相传,很直观的向人们展示了犯罪成本,使人们在将要犯罪之前,先行想想自己是否赔得起、赎得起。
二是有的人本身并不想犯罪,可是因为不懂法,无意之间造成了事实上的犯罪,而“以金赎刑”的存在,既能弥补受害人,又能起到怜悯无意犯罪的人的作用,如此一来,便兼顾了人情和法理。
三是向现实妥协,只因很多时候,都是世家门阀、达官贵人那些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在犯罪,可是他们犯下的罪,却又达不到重罪的地步,朝廷如果不追究,会导致他们更加无法无天、令其他人加在效仿;若是追究吧,就有了苛待功臣之名,容易丧失人望,重新的是哪怕追究了,罪犯的家人也会用逼迫、收买的法子,令办案官员就范。
与其让他们在私底下权钱交易、进一步败坏法度,倒不如明文规定“以金赎刑”的等级,将这笔钱收入国库。
如果杨集兵败而归、或是死于桥山贼寇之手,唐世宗当然不会上门认罪,但遗憾的是,杨集不仅没有死,反而轻松的歼灭了桥山贼,当他听说杨集凯旋而归的消息以后,便意识到他们之前的种种方案都会以失败告终。
几经考虑之后,唐世宗索性在杨集展开调查之前,上门自首,罪责便轻了些,如果再戴罪立功了,罪责又轻一些,虽然不能完全免罪,但是至少不用死了,等朝廷量了刑,大不了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来赎罪。
杨集大有深意的打量了唐世宗一眼,不咸不淡的微笑道:“唐将军深明大义、知难能改,真是难得之极啊!”
唐世宗这番话看似很坦诚,其实隐瞒了很多很多,比如部分老弱病残,以及不当值的兵卒,他们往往是减半发军饷;比如军粮采办过程中,以次充好;比如把加强训练时期的伙食,改为平时伙食,而平时的伙食,又会加以克扣;比如将领职位出现空缺之时,他们往往待价而沽,甚至还会以竞价方式卖出去……
但是不得不说,唐世宗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法子,远比一毛不拔的鱼赞“坦诚有效”,也难怪人家在史上成为一路反王,而鱼赞却以耻辱的方式、默默无闻的死去。
正叙话间,就听得外间传来朱粲的声音:“大王,有个名叫辛世杰的人,正在外面求见。”
“嘿。今天晚上可真是巧了。”杨集冷冷一笑,向唐世宗说道:“唐将军,先随我的亲兵至内堂避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声张,否则,休怪我不给你机会。”
唐世宗狐疑的看了杨集一眼,拱了拱手道:“多谢大王。”
然后又在杨暕的引领下,进入了后堂;当他甫一入内,立马目瞪口呆、脸色大变;只见鱼赞坐在坐榻之上,正以一种凶悍的目光盯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唐世宗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鱼赞冷哼一声,目光喷火地看向唐世宗,怒斥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唐世宗脸色阴沉不定的奸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鱼,咱俩彼此彼此。”
“你个该死的混蛋!”鱼赞闻言大怒,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就想上前打架
“都他娘的安静一点。”杨暕目光玩味的看了看他俩,忽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长史辛世杰来了,你们说下一个又将是谁?是王升、还是梁宏?”
虽然明知不应该,但是鱼赞、唐世宗听了杨暕的话,竟然荒谬的产生了期待之感。
“老子出去看王、大王耍猴,都给老子安分些。”叮嘱了一句,杨暕立马跑了出去。
“卑鄙!”鱼赞复又坐下,冷冷的向唐世宗说道。
“无耻!”既然都撕开颜面了,唐世宗自然不再客气,冷冷的回敬了一个无耻。
“咱们走着瞧!”
“怕你不成?”
“哼!”
“哼!”……
待杨暕迅速转回前厅,复又站定,一名身穿文职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将,举步入厅,深施一礼道:“卫昭王部将辛世杰,拜见少主。”
说着,竟尔向杨集单膝下跪。
杨集这回倒是真的惊讶了,说道:“先起来吧,你是辛氏子弟,为何自称先父部将?”
杨爽是大隋战神不假,但是他的人生如同美丽的烟花一般,辉煌而短暂,当他病逝以后,继续和卫王府保持密切关系的外族将领和子弟,只剩下刘方、阴世师、张定和、燕荣定父子、李大亮三兄弟(李充子)、李彻和儿子李安远,便是尉迟恭,也是长大以后找上门来的;至于其他旧部和子弟,更多是礼仪上的往来,能交心者极少。
据他所知,眼前这个辛世杰乃是右屯卫将军辛世雄的亲弟弟,出自关陇贵族中的辛氏家族,他们的始祖是辛大汗、二世祖是辛生,而辛生又生下了辛威等五个儿子,于是辛世杰和辛世雄这一脉,便从辛威那代分出来了,不过至今好像还是辛氏家族中的重要一脉。
辛世杰,何时成杨爽的部将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样一个贵族子弟,竟然向自己行了罕见跪礼。
辛世杰却没有起身,他抬头向杨集禀报道:“开皇六年,卑职初入豳州军为一名旗官,因熟知旗号,得卫昭王青眼相待,在北征突厥之时,卑职立了功,而后受卫昭王一手简拔,历代录事、中护军……至今已有二十载,卑职得知大王回归豳州军,心中欣喜不胜。”
人世间,从来不乏聪明人,随着杨集强势崛起,杨爽曾经带过的将领都活络了起来。只不过杨集一直在凉州任职,使得他们想活动而不得,当杨集步入豳州军大营那一刻,营中的“卫昭王部将”要么蠢蠢欲动、要么采取观望态度。
如今,杨集胜利归来,整顿豳州军就是数日之间,一旦他开始了,必将有许多人受到影响,“卫昭王部将”们为了逃避罪责、或是为了重新搭上亲一代卫王,都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接近杨集。
辛世杰原来也在观望着,但现在明显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至于豆卢宽等人谋划之事,听着是蛮唬人的,可是辛世杰觉得那个“利益共同体”一点都不牢靠。
原因是豆卢宽、王升、梁宏分赃不均、分配不公,那些得不到多少好处的人,焉能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们隐瞒?
而杨集、杨暕听了辛世杰的自我介绍,顿时面面相觑,如果这样也算是旧将,那么杨爽的旧将,少说也有好几万;而杨素,那不得有个十几二十万?
无耻的人,杨集和杨暕也见多了。但是像辛世杰这样无耻的,确是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