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好军事,虞世南拱手道:“大总管,卑职有件大事要向您禀报。”
杨集问道:“何事?”
虞世南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粮食危机又要出现了!”
杨集为之一愣,皱眉道:“我又从关中带来二十万石,还不够吗?”
虞世南叹息道:“应该说是勉强。”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存粮?”杨集听得眉头深锁、脸色凝重。
凉州本来就有着经济基础薄弱、贫穷落后等等历史难题,等他当上凉州军政之首之时,朝廷先是一次性移民几十万户,而到河南水灾结束过后,又像甩包袱一般的把并州、豫州灾民陆陆续续迁往凉州,使各地压力全部集中到了贫瘠贫穷的凉州。此外还有俘虏、奴隶,这些人虽然是免费劳力,可饭还是要管的。
这些人的到来,虽然使凉州的城池、道路、水渠等基础设施完善了,也使凉州远景一片大好,可是现阶段的庞大开销对于凉州官府来说,却是一个十分沉重的压力。如果官府解决不好、解决不了这个头等大事,凉州的美好前景、表面繁荣很快就会破灭。
虞世南说道:“大总管带来的粮食,加上官仓还有一百三十多万存粮,共有一百五十万石左右,应对现有人口是够了。可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来年春粮成熟之前恐怕还是紧张。”
“当初你不是说够了吗?现在怎么又说紧张了?”杨集不喜欢迁怒他人,但是此时也有些恼火了。只因虞世南在他入京完婚之前就说过,只要凉州增加两百万石粮食,就能撑到明年秋收,而过了这个时间段,百姓就能自给自足、自食其果了,民间百姓对于官粮的依赖将会下降九成之多。而这两百万石的缺口,也能在这个时间段一点点的运输过来,并不会造成粮食危机。
然而虞世南现在又说不够、又说春粮之前就有可能出现粮食危机,杨集如何不冒火?
虞世南听出杨集语气中的怒意,连忙请罪道:“卑职没有考虑周全,请大总管责罚!”
杨集看着鞠躬请罪的虞世南,顿时有气无处发、有火无处喷,差点憋出了内伤;他憋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浊气,无奈的一摆手:“罢了、罢了!你给大家说说原因吧!到底是哪里考虑不周全?问题到底是出现在何处?”
“按照之前来算,确确实实是可以支撑到明年秋收,之后就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卑职一没有考虑来来往往的商人、学子;二没有考虑接受打散分居政策的羌人、胡人、铁勒人、粟特人、突厥人;三没有考虑买来的奴隶。”虞世南心中也很无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商人和商队只带轻便贵重之物入境、学子只带一张嘴,这些暴涨的人群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虽然他们付钱了,可是钱却吃不了、穿不了。而加入民籍的异族和黑户共有二十六万余众,这些人分散到各地,也是从零开始,也要依靠官府的以工代赈来吃饭;而四万多名奴隶,又是四万多张嘴巴。”
介绍到这里,虞世南最后郑重的说道:“这些新增的人口,使凉州各地官府压力倍增。如果明年春粮歉收,必然会爆发饥民潮。而民生乃是一国之基、温饱乃是地方稳定之要,半点大意不得。所以我们必须往不好方面去想、必须要把春粮视作歉收来对待,否则的话,事态会朝不可控的方向演变。”
杨集只听得头大如斗,按照虞世南这么一说,凉州的粮食缺口一下子就从两百万石变成了四百万石,这足足就翻了一倍。要是日后还有少数民族下山、商人和奴隶入境,缺口将会进一步扩大。
“我需要知道凉州到底缺多少粮食、需要知道有什么解决办法。”杨集向杨善会说道:“杨长史,你带领民、吏、士三曹官员写份详细报告,务必把各种突发事件、各种不好的可能都考虑清楚,然后集众人之智,想出一些解决粮荒的法子。”
“喏!”杨善会、虞世南等政务官员闻言,肃然应命。
随着众属下的离开,杨集的官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凝视着窗外的夕阳晚景,脸上一片愁容。
“缺粮”这两个字,就像沉甸甸铅块压在他心中,杨集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为吃饭问题担忧过,但现在却因为凉州的现在、未来,使“缺粮”二字成为他心中绕不开的一道坎。
凉州经过新一轮清查黑户、接纳各族各部,使治下人口计有有一百六十多万户,就算只有三成人口需要官府赈济,那也是五十多万户。而一石米不过是一百二十斤,够一户人家吃两个月,如果节省一点,勉强可以坚持三个月。
按照赈济一年来算,这五十多万户至少需要官府准备两百万石粮食;再把军队、商旅、俘虏、奴隶也算上的话,那又是近百万石的需求。把存粮记入军队、商旅、俘虏、奴隶一年的消耗,那么缺口足有两百万石。
虽然杨坚承诺的援助,将会持续到凉州自给自足为止,但是大隋王朝在运输方面存在着运力有限、运输线漫长、交通不便、渭州冻结或水位下降、雨雪天气等等问题。
众多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京粮济凉”的天大难题。要是运粮途中遇到暴风雪、泥石流、道路塌方,恐怕运粮队还没到达目的地,他们就把粮食吃光了;而地方官府,不但得不到半颗米,反而还要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所以京城粮食不是说运就能运的。
往好的去想,可以再从朝廷那里得到百万石,但是剩下的百万石缺口仍然要凉州自行解决。
而且以凉州这种如火如荼的势头,未来的流动人口和奴隶肯定是进一步增加,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导致粮食缺口在百万石的基础上,一步步上升。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但光靠节流肯定不够,必须想办法去开源,可是凉州贫瘠的地方多,而且底子薄弱,一年之内到哪去找这么多粮食?
一时半会之间,杨集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又见天色渐暗,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里,沐浴更衣,换上换上燕居常服,往案前一坐,丰盛饭菜便端了上来,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惬意,尤其是加上旁边侍候的几个胖丫头,瞧着…可真是让人食欲大增。
萧颖也穿了一身内宅里用的燕居常服,这等常服只有内宅丫头和男主人才可以见到,自然不像外出之衣那么严整,纱罗衫子薄软如云,一根绸带系了纤细小蛮腰,使她往那儿一坐,自有一种袅娜风韵流泻。
那种动人的风韵无法形容,但是一旦看到,便能马上体会得到那种沁入骨髓、无处不媚的婉约,使她如同一朵带露桃花迎风绽放着,那风致嫣然的风情,唯有在青春少妇身上才能体现。
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使细软纱罗衣服之下隐隐露出一抹绯色胸围子。杨集坐在对面,将她幼嫩肌肤、精致锁骨一览无余,只觉小娇妻脸上光晕流转,美好如水之润、如玉之泽。
萧颖注意到了丈夫的凝视,一张俏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不禁含笑娇嗔道:“有什么好看的?吃饭!”
“百看不厌!”杨集打趣了一声,又见柳如眉和秋水秋月都不在,便好奇的问道:“她们三人和你形影不离,怎么都不在这里?”
“如眉已经吃过了,她和出尘带着朱雀卫巡视后宅,而秋水和秋月今天帮我清点账册,她们还放不开手。”萧颖犹豫了一下,问道:“郎君有事吗?要不让人将她们叫来?”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杨集忽然瞧了眼杵在边上的几个胖丫头,心中煞是无奈、无语。
他明明结婚了,而且好不容易甩掉前面那些胖妞,可是老娘似乎对肥胖、健壮似乎特别有感觉,竟然又给他们两口子安排了一批新的大胖娃娃,这些胖丫头头上梳了两角丫,手上捧着托盘毛巾之类的东西,像极了年画里怀抱金鲤鱼的大胖娃娃,可爱之极。
想了想,便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侍候了,都退下吧!”
“喏!”几个胖丫头答应一声,将东西放在一边,退下堂去。
萧颖向杨集望来,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关心的问道:“郎君,是不是国事不顺?”
“是有一点。”杨集想到巨大的粮食缺口,顿时食欲大减,他停了筷子,将目光看向了妻子。
“出了何事?”萧颖也不吃了,一双美眸凝视着丈夫,柔声问道:“能不能和我说说?”
杨集沉吟半晌,便问道:“粮价现在是多少?”
“稻米是一斗四十五钱左右,小米和黍子在三十钱浮动,而麦子最便宜,可卖价也是二十钱。”萧颖和养尊处优的贵妇不同,她如今不仅是“王府集团凉州大区经理”,而且经常出去了解民生、民情,很了解凉州的情况,一听丈夫询问,随口便将最新粮价报了出来。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啊!”杨集听得更愁了,他记得天下年年大稔,关中斗米不过是三四钱,即便是遇到灾年,也不过是五六钱。可是凉州这边的粮食,竟然超出了十倍之多,简直是件骇人听闻之事。【注】
萧颖这才明白丈夫为什么忧心忡忡、吃饭也没胃口,原来是担心百姓的吃饭问题,她想了想,便说道:“丰年粮价下跌、歉收之年和灾年粮价上涨不是很正常吗?要是粮食多了,大家的日子就会宽裕一点;要是粮食不足,大家日子就紧凑一点,千百年以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郎君何必这么担忧呢?”
“道理是这样。但是凉州有几十万人要靠官府吃饭呢!”杨集叹息一声,苦笑道:“如果官府解决不了他们的吃饭问题,他们饿疯了就会造反。至于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困难,他们是不会考虑的。而我作为凉州的大头目,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其实百姓只要活得下去,就没有人想着去造反。关键在于官府是否赈济得力、是否努力过,要是官府明明有粮、却不肯拿出去赈济,那才会逼人走上造反的绝路。”萧颖默默的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有几点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自然是当说了!”杨集可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概念,而且后宫的女人,本身就是政坛中的一员,基本上是不存在不干政的皇后、妃子。如果某个人傻乎乎的不干政,那么冷宫就是她养老的地方。
其实杨集也知道从古至今的皇后、妃子,越贤明干政越深,比如说独孤皇后和长孙皇后,她们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区别的是独孤皇后是一心为公、大公无私,做人做事都遵循律法、规矩,从来没有把无能的外戚提上高位,甚至儿子犯法了,也支持、鼓励杨坚依法处置。
而长孙皇后在杨集眼中,贤明是另一面却是极度自私自利、做人做事毫无下限,因为朝中凡是有什么好处,长孙皇后都往娘家里捞。甚至还利用她熟知李世民性格特征的优势,教她兄长以退为进,从而使李世民对长孙无忌深信不疑。更过分的是,她的异母兄弟长孙安业参与了一起谋反案,而且还是谋反的主谋之一,从法理上说,哪怕诛九族也不为过,可是长孙皇后不仅求情了,还支持长孙安业继续当官,最后还当到了兵部尚书。由此可见长孙皇后干政之深,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空前绝后的地步。
卫王府虽然不是皇宫,但是杨集也不希望自己的正妻当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如果萧颖变得了傻白甜,她极有可能日后的社交过程中,给卫王府这个“大家庭”招来天大的麻烦。所以杨集鉴于自身地位、自身处境,一直鼓励他的老婆了解政、懂政、知政。
“郎君要是不想麻烦朝廷,可以发挥凉州的地势优势,多用一些吃不了穿不了的瓷器、金玉器物,换取草原人的牛羊,然后屠宰制成肉干,以备不时之需,这样既能充实自身,又能减少的草原人的粮食,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肉干也只能解决一时的粮食不足。若想获得大量粮食,还得靠对外战争来掠夺。而据我所知,阿耶当凉州大总管的时候,他就老是带着士兵反掠夺草原,每一次都满载而归。”萧颖看了丈夫一眼,抿嘴轻笑:“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郎君也可以这么做啊!”
“其实我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这个对手不太好找。”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向萧颖说道:“西域各国都比较小,打起来比较轻松;可是作为进军西域后勤重地的凉州,底子薄,若是依靠关中供给的话,那几千里长补给线,足以把大隋拖穷、拖垮,正因如此,所以大隋的西部战略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凉州产出之粮能够供应十万大军一年之需。不然的话,哪怕打下西域,我们也后续无力、无力实际占领西域,最终的结果是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我这个时候若是进军西域,固然能解燃眉之急,可也打草惊蛇、后患巨大。”
“其次是吐谷浑,可是冬季将至,我军士兵未必受得了上面的天气。而且战争一旦开启,便无法停止了。要是长期作战的话,即便我把牺牲将士的抚恤、武器的损失通通抛开不算,单是粮食消耗这一方面,就不是凉州所能承受的。”杨集注视着萧颖,摇头道:“这样不仅解决不了粮食问题,反而将问题进一步闹大。”
萧颖摇了摇头:“郎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对外战争,指的是突厥。”
杨集仔细一想,笑着问道:“你说的突厥,是不是夹在东西突厥、薛延陀之间的阿史那怀德?”
“对!就是他了!”萧颖嫣然一笑:“西域和吐谷浑不能动,而东西突厥都是大隋臣子,唯有阿史那怀德仍然以突厥正统自居,并且扛下了与大隋为敌的大旗。他既然以突厥正统自居,那么步迦可汗进攻凉州这笔血债,他自然也要背。若是郎君以反击为名进攻阿史那怀德,既合情又合理,同也能给朝廷和国民一个满意的交待。”
“阿史那怀德这个‘老朋友’,确实是我最理想的掠夺对象,但是东/突厥呈现出双雄对峙的格局,此时若是打他,岂不是白白便宜启民可汗了?”这几天有空闲的时候,杨集也和阴世师、杨善会等人谈过周边局势。启民可汗以隋臣自居,狐假虎威的逼迫生活在北部的铁勒各部,除了和启民可汗有仇的斛薛部,余者纷纷投降启民可汗,使他的实力又逐渐强大起来,若是大隋放任不管,迟早又会变成大隋北方的威胁。
至于和启民可汗为敌的阿史那怀德,吸纳了斛薛部以后,便退到西北方的剑水一带,与契骨部生活在一起,总人口约有六十万左右。
东/突厥现在双雄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两者都在蓄势待发,为统一东/突厥之战做准备。
杨集这个时候要是去打阿史那怀德,所获粮食或许能够解凉州的燃眉之急,可获利最多的还是启民可汗为首南部东/突厥,故而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萧颖这个打阿史那怀德的主意,不是什么好点子。
萧颖微笑道:“郎君只是要粮食而已,又不是消灭阿史那怀德,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战争讹诈、左右谋利?”杨集总算是明白萧颖这只狐狸精的意思了,东/突厥南北二部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关键、十分微妙的阶段,而启民可汗因为他杨集的缘故,大隋王朝对他的信任远不如史上那般,对于启民可汗的敌意极深,否则当初也不会迫使启民可汗出兵与步迦可汗的偏师大战了。
这也导致启民可汗对大隋更加恭敬、更不懂大隋的态度,如果他此时率军北上,不明隋朝态度的启民可汗未免遭到南北夹攻,还不得恭恭敬敬的纳贡?
要是启民可汗不识趣,杨集完全可以向阿史那怀德释放“善意”,阿史那怀德想必也是欣喜若狂,然后想尽办法来改善大隋与他的关系。而启民可汗眼见大隋和他的敌人阿史那怀德“化敌为友”,还能淡定才有鬼了呢。
这样一来,甚至连仗都不用打,就能从两边捞取无数好处。北上之时,要是穿过大湖区,那又是一波好处。
杨集之前只考虑着以暴力的手段去干阿史那怀德,所以顾虑重重,一经萧颖点醒,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能够依靠大隋的威名和影响力去捞好处、去吸食东/突厥两部的骨髓,那还打个屁啊!而不打,自然就不是助纣为虐了。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萧颖暧昧一笑:“娘子解了这个老大难题,为夫我无以为报,今晚只好鞠躬尽瘁、为民捐jing了。”
————————————
【注:前文说关中斗米三四十钱,其实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误。事实上,开皇五铢价值高、购买力强,粮价在斗米三四钱之间浮动,这一现象持续到了大业中期。后来天下秩序大乱,世家门阀、官员、地方豪强纷纷铸私钱,利用大量私钱、劣钱大量疯狂掠夺民间财富。最终导致大隋王朝的金融体系、信用体系因此崩溃。
虽然很多史书都说是杨广自己在铸造私钱,可是又有一些史料说杨广以血腥、残酷的方式屠杀大量铸私钱的人,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言论,我认为是急于加重杨广暴君之名,而闹出来的尴尬。再加上杨广死了、大隋亡了,所以修史之人显然也不在意了,反正只要起到黑杨广、当权者高兴的作用就够了。
而那一个阶段,杨广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绝对掌控、也失去了民心,他杀的铸私钱者不管是‘棋子’也好、幕后真凶也罢,全都没有意义了,杀戮不但没有起到“救市”的作用,反而令岌岌可危的大隋乱上加乱、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