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但皇帝李渊并没有入睡,还在等待韩志消息,他只是敲定了一个大方向,具体事务由韩志自己决定,但李渊知道,无论如何都有消息传来,所以在御书房耐心的等待。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圣上,齐王府长史、武川司长史韩志求见。”
李渊精神一振:“宣!”
不多时,韩志快步走了进来,并恰到好处的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深深的施了一礼:“微臣韩志拜见圣上。”
韩志小人物式的恭敬、忐忑令李渊大感舒服,大大的满足了他九五至尊的威仪之心,和声道:“韩卿免礼,情况如何了?”
韩志恭恭敬敬的说道:“启禀圣上,微臣选择在晚膳之时袭击,当武川卫入府之时,他们毫无防范,各府上下无一人漏网。如今各府家眷统一软禁在独孤府,独孤府现在异常热闹,各家小孩都在哭哭泣泣的。这么做的用意有二,一是集中一处,便于管制;二是时间一长,各位家主必然受到亲情打动,他们为了家人着想,一定会同意圣上的条件,可供他们离开的坐骑、马车也都一律收缴干净。至于家丁和车夫皆被卑职关押在武川司大牢。”
“韩卿做得很好,难怪齐王如此看重。”李渊点头夸赞完毕,又问道:“韩卿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卑职打算先统一软禁几天,到他们发生内讧,再分开关押,然后各个击破的逼他们交出军队。”
“韩卿这个办法是一个很不错策略,朕非常欣赏。”
“是齐王殿下教导有方,微臣只是遵照齐王之教诲行事,不敢居功。”
“哈哈,韩卿也是有功的,此事一了,朕会重重封赏。”见到韩志将功劳归到于儿子的头上,李渊对识进退的韩志更加满意了。
“微臣多谢圣上。”韩志做出了一副感激零涕之态。
“还有什么说的吗?”李渊笑问。
他的三个嫡子之中,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智勇双全,可谓是一时之龙凤,从来不用他操心,然而李元吉以前游手好闲,到处嬉戏闯祸,让他这个当爹的操碎了心。看到李元吉也知道关心大唐朝廷,并把手下驾驭得服服帖帖的,这令他老怀宽慰。
韩志行礼道:“圣上,微臣有一个建议。”
“你说!”李渊对韩志很满意,也想听一听他的建议。
“圣上,关陇贵族视私军如命根,平时都不会答应。而各位家主被关押在独孤府之中,他们心知生死皆由朝廷一念之间,唯一让圣上有所顾虑的便是他们的私军,担心交出来以后,就会成了一群待宰羔羊,恐怕一时半会不会答应。”
“韩爱所言不错,你的建议是什么?”
“圣上,隋唐之战即将爆发,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各位家主身上。微臣建议朝廷采取两手准备,一方面是继续逼迫各位家主,另一方面,直接派得力之人没收他们田庄,用来激励士兵,增强我军战力和作战意志。”B
李渊也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和各位家主消耗了,韩志这办法在大方向上并没错,只是细节需要完善。
李建成早就建议学习隋朝那般,用土地奖励士兵,只是他们当年没有土地才没有执行,如果迅速没收独孤派关陇贵族的田庄,朝廷就有大量田产,并能够迅速把奖励军功方案顺利实施。
沉思良久,李渊又对韩志说道:“你的建议非常好,不过各家军队等于是各家的死士,要是不能收归国有,这些军队在朝廷收各家田地的时候,一定会受到强烈的反抗。”
韩志感觉到李渊对自己的信任,心知机会来了,便鼓起勇气道:“圣上,各家枝繁叶茂,城中难免还有他们的人,若是襄阳开城,这些人一定给各地庄园通风报信,化为庄丁的私军很快就能集中成一支大军;要是朝廷在消息出城前,先一步出动军队镇压,则可将这些无首的乌合之众逐一击破,甚至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到时候,这些家主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李密不就是这么对付江南士族的吗?”
李渊微微愣了一下,点头道:“容朕考虑考虑,你先回去主持大局吧。”
“微臣告退。”韩志行了一礼,躬身退出。
李渊当即召来李建成、李世民和窦轨商议,三人听了,都觉得韩志之法不错,并大力支持,希望李渊尽快出兵镇压,将内乱压制在萌发之前。
李渊不再犹豫,各巴蜀的李元吉下达了对各家庄园出兵的命令,同时让李世民负责剿灭、降服荆襄数郡庄园的私军。
只不过李渊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韩志带领武川卫包围独孤府的时候,独孤氏的家将头子独孤武奉命外出打探消息,他见到军队包围独孤府,反应敏捷的躲到一边,及时的避开武川卫了抓捕。
当他见到军队包围府邸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妙,奔逃到了独孤府一处别宛,通知独孤澄的弟弟,独孤澄是独孤善嫡长子,他有一个弟弟独孤览。
独孤览和兄长谈过,支持兄弟反唐,一听说武川卫包围了主宅,立即意识到天子要对独孤氏动手了,连忙写了几封短信,让独孤武火速设法离开襄阳城,让可信之人分别给在成都县主管巴蜀族产的独孤罗之子独孤武都,和主管私军的独孤卿云、独孤彦云送信,与此同时,还给各家私军负责人也写了信,告诉他们襄阳的情况,让他们依约遵从独孤卿云、独孤彦云管制,起兵营救各家家主。
就在两人紧急商议之时,一支箭‘夺’的一声从窗外射入,从独孤览头顶掠过,独孤武大吃一惊,将独孤览护在身后,随手拔出腰间横刀。
窗外却再也没有动静了,他小心翼翼的用刀子挑开窗子,窗外树影婆娑,却没一个人影。
他回头来,却见独孤览已经已经拔出墙上之箭,箭杆上还有一封停,信中只有一句话,‘官兵将至,速逃!’
独孤览心中一惊,迅速取出一包珍宝给独孤武,令道:“阿武,你赶快走,务必活着离开襄阳城。”
“二爷,卑职护卫你离开。”独孤武沉声说道。
“糊涂。”
独孤览大怒道:“老夫年纪大了,根本逃不掉。老夫猜得不错的话,李渊肯定关闭了城门,你武艺高强,离开容易。”
“二爷…………”
“李渊需要大家当人质,只要军队不失,我和各家家主都不会有事,诸家老少的性命都在你的身上,快走。”独孤览冷静的说道:“你从后院侧门走,对面的宅子暂时无人知晓,你从秘道离开,快。”
“卑职遵命。”
独孤武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略一迟疑,立刻提着刀向后院奔去,这时,他已经听见侧墙外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大急,拔足狂奔直扑后院。
一路冲出了后门,夜色中他已隐隐听见远处拐角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数十步外的火把清晰可见,独孤武毫不迟疑地穿过街道,冲进街道对面府宅。
宅子里有一条秘道,直通隔壁的里坊,是独孤览紧急逃生所用,但这个秘密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独孤武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宅子没有人住,小门并没关紧,只用一根木条当门栓,独孤武破门而入,他迅速关上小门,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狂跳。
只见外面有人在喊:“启禀将军,后门没关!”
一个恶狠狠声音道:“直接冲进去!”
独孤武从门缝向外望去,只见自己刚刚离开的后门火光通明,聚集了百多名武川卫,为首大将是窦琮的长子窦平。
窦平率领士兵冲进后院府内不久,便传出一片惨叫声,显然是窦平对府中侍卫狠下毒手了。
独孤武心中恨极,但想到自己身上的使命,努力止住拼命之念,咬紧牙关的把门拴上,转身向后院秘道奔去,但他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到底是谁通知独孤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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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韩志带着几名心腹走进凌云酒坊用餐,见到东主到来,掌柜亲自迎接,依照韩志吩咐,用上好佳肴招待这伙武川司高级将领,途中韩志借故走到了阳台之上,果见一个少年在等候。
这名少年正是与他单线联系的杨经,快步上前问道:“有什么急事?”
杨经行礼道:“我们听说很多关陇贵族在昨晚出事了,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韩志沉声说道:“李渊已经掌控了独孤氏谋反的证据,关陇贵族独孤派家主都参与到了其中,他们昨天晚上被武川司一网打尽,各位家主和他们的家眷都被软禁在独孤府,一是集中管制,二是利用各家家眷为要挟,让他们发生内讧,以便逐个击破。目前的理由是隋军细作大量渗透,李渊为了保证这些开国功臣安全,朝廷集中‘保护’,知道真相者极少极少,不过纸不包了火,相信用不了多久,真正的消息就会泄漏出来,襄阳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杨经不解地问道:“既然已经掌控了谋反的证据,李渊为何没有直接杀人,难道另有玄机?”
韩志说道:“李渊承受不了各家私军谋反的代价,他想用和平手段逼近各个关陇贵族妥协,主动交出私军,让这些私军成为李唐军队,如果全部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万人之多。关陇贵族各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极有可能被李渊以身家性命威胁、高官厚利诱惑,从而逐个击破,当他们交出私军之时,其实离死也不远了。”
杨经也知道这些私军的存在,虽然他们分散在各家的各个庄园,可集结起来的实力相当庞大,据说这些私军不但装备精良,还训练有术,是一支十分厉害的精锐之师,偏偏关陇贵族现在在隋唐之间摇摆不定,所以这支私军对李唐王朝的威胁可想而知了,也难怪李渊要软禁各个家主了。
他又问道:“关陇贵族在李唐王朝渗透极深,几乎各部寺和地方官府都有他们子弟门生,军队中也有很多,李渊就不怕引起朝野和军队动荡吗?”
“这支军队对李唐王朝的威胁比朝野动荡严重百倍,李渊担心他们和隋军里应外合,所以要将这支军队铲除,而据为己有是他最想要的结果。而且李渊昨晚派遣各地军队强攻各家的庄园,以期将威胁歼灭在爆发之前。”
“难怪昨晚没发生骚乱。”杨经恍然道。
“独孤派各家嫡庶一个不落的陷入了李渊之手,他们哪敢闹事?又有什么资本闹事。”韩志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李渊为这一天准备了大半年,各家在各地和军队中的子弟门生都被李渊了如指掌,他会在消息泄漏之前,对这些人狠下辣手。这些人要是在李渊对他们下手之前得知家主被软禁的消息,一定会闹事,这对大隋百利无一害。”
“我知道了。”杨经点了点头:“我会设法向帝都汇报!”
“这样再好不过了。”韩志说道。
杨经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使君到底是何人?”
韩志呵呵一笑:“我是得到很多机密的第一人,关系到圣上对李唐的布局,哪怕我军细作死绝,我也不能出事,身份就不透露了,你只须知道我是圣武帝的人即可。”
杨经点了点头,转个话题道:“我们发现李元吉现在极有手腕,难道他以前的游手好闲都是装出来的?”
韩志冷笑道:“你把李元吉看高了,这丑鬼还是一如既往的骄横狂妄、阴狠毒辣,也没什么长进,只不过他有夺嫡之心,所以听从麾下谋臣建议,变得低调了起来,事实上他还是原来的李元吉。”
杨经这才恍然,原来李元吉有了夺嫡之心,难怪最近做事和往常不同了,又问道:“关陇贵族在昨晚上发生之事,我们要如何应对?”
韩志肃然道:“事关重大,李渊也一直盯着此事,贸然动手除了暴露自己,并没半点好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最新情报汇报给圣上,或是执行命令。”
“我明白了。”杨经默默点头。
“好了,我该走了。”韩志走了几步,又回头低声提醒:“李渊极有可能把事情闹大,设法引出隋军细作,真要有兄弟被发现,我只能狠心杀人。你们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不希望我的双手沾满兄弟们的鲜血。”
“多谢提醒。”杨经心头凛然。
他也知道对方在伪唐王朝是一个极重要的大人物,能够做到今天这一步,过程想必十分艰难。于朝廷而言,其价值远远超出了所有细作之和,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所有细作都死光了,朝廷也能获得重要情报。反过来的话,哪怕襄阳有再多平民式的细作也没有多大用处。
等到韩志离开不久,杨经也回到情报点,向祖父杨集汇报所获情报。杨集依照韩志的建议,将一名不知情况的得力伙计升为掌柜,主管这个店铺的生意,他们一家子和其他情报人员则是迁向另外一个据点。
约莫过一个时辰,三只信鹰便飞上天空,向东北方向飞去。黄昏时分,这三只信鹰落在淮阳郡宛丘军营。
杜如晦接到消息,便急匆匆跑向中军大帐,问向一名修罗卫:“圣上在吗?”
这名修罗卫行礼道:“回禀杜尚书,圣上还在,不过等会就要去用膳了。”
“速向圣上禀报,就说我有紧急军务求见。”
这名修罗卫入内不久,又快步回来道:“杜尚书,圣上请您进去!”
杜如晦连忙入内,只见杨侗正在等候自己,连忙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
杨侗笑问道:“是叔宝还是裴尚书的军情?”
杜如晦答道:“是襄阳的消息。”
“襄阳出了何事?”
“请圣上过目。”杜如晦恭恭敬敬的将鹰信递给了杨侗。
杨侗接过一看,信中不仅说到李渊囚禁独孤派家主,还提到李渊想要得到各家私军,不由得笑了起来:“朕若是李渊,早在迁往襄阳之后就动手切除关陇贵族这个隐患了,而不是等到现在出了危机才动手。”
杜如晦说道:“微臣也觉得李渊就早应该下手了,现在除了平添动荡之外,好像没什么好处,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杨侗摇头道:“李渊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和他的江山社稷相比,一时半会的动荡算不了多大的事情。他现在最害怕的是隋唐大战之时,手握重兵的关陇贵族集结兵力与我们里应外合,他这叫攘外必先安内。”
“圣上,我们是不是应该声援一下独孤派?我们派遣大军对李渊施加压力,逼他释放诸位家主,以施恩这些关陇贵族,从而让他们对我大隋更加尽心尽力。”杜如晦建议道。
“皇祖父曾经对朕说…………”杨侗说道:“自永嘉之乱以来,南朝北朝政权更迭纷纷,终无一朝持久,一统北方的北魏本来有机会一统天下的,但传承百余年,便被周齐一分为二。孝文帝所推行的汉化改革措施缓和了阶级矛盾,为经济恢复和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可是鲜卑族并没有高深文化素养,也没有适合北魏的实情的改革思想,导致孝文帝推行的制度不加扬弃的全盘汉化,尤其是大定族姓,移植门阀士族制度,这使得尚无文化积淀的鲜卑拓跋贵族迅速腐化,这严重消蚀了北魏统的锐气与活力,激化了矛盾与冲突,致使北魏迅速由盛转衰。总之,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不但不适合北魏国情和鲜卑族情,是北魏危机的开端,尚武之风完全被南方虚腐取代,以致门阀之风大兴,宇文泰建立关陇门阀,最终得以立国,可他的王朝还是毁于门阀之手。故而天下之毒瘤,莫过于旧有门阀,门阀之毒又以关陇为首。文帝二帝再怎么努力也奈何不了他们,甚至差点毁灭于关陇贵族之手,所以关陇门阀是我大隋心腹首患。要是李渊能够替朕消除这个长久的隐患,朕何乐不为呢?”
说到这,杨侗对杜如晦笑着说道:“你们年初在襄阳播洒的君臣相疑种子,成功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想到关陇贵族各位家主连袂造访那一幕,杜如晦会意一笑,“这么说来,隋唐之战又要延迟了?”
“朕可以给李渊时间。”杨侗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别人恐怕就不愿意给李渊时间了。记得给沈光发一封鹰信,他身在伪唐的腹心之地巴蜀,远比我们方便,朕觉得他一定会充当利用这个机会,给李渊造成麻烦。”
“喏。”
杜如晦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