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赵方召见高怀远可以说是完全是一种私人性质的见面,故此并没有很正式的在官衙接见高怀远,而是将高怀远请到了他的府邸里面。

而高怀远对于赵方也是心存感激之情,当初他因阵前诛杀周县尉一事,本来他还不太理解赵方,现在为官之后,他才真正清楚赵方之所以将他逐出军中的用意,知道赵方实实在在的是为他着想,而且是在暗中保护了他,加上因为赵方领军抗金,屡立战功,和一般文官相比,颇有大将之风,更是在准备方面有着相当的远见卓识,故此高怀远对于赵方可以说是十分恭敬。

这一次过来高怀远毫不吝啬的拿出了不少好东西作为礼品送给赵方,赶至鄂州赵方府上报名参见,并将礼单呈交给了赵方府上的官家。

作为京西路一方大员的赵方府邸,在鄂州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宅子,占地面积相当大,而且也算是比较奢华,这一点和宋代官员的风气倒是分不开关系,对于赵方府邸的气派,高怀远放在刚来此世的时候,定会心声恶感,但是现在再看的时候,却已经可以很客观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为官者的奢华了。

毕竟作为一个朝廷大员来说,弄个小院子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何况以赵方为南宋朝廷的贡献来说,无论给他多大的荣誉和享受,也都不算过分,毕竟这次宋金之战之中,赵方率军为南宋牢牢守住了荆襄门户,使得金军在这一线碰了个头破血流,也保证了南宋可以继续偏安的这个局面,所以赵方住的奢华一些,倒是也没有引起高怀远的恶感。

高怀远到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赵方的耳中,派人通传请高怀远内府花园参见,于是高怀远将随行之人安排在门房等候,独身一人跟着赵府家仆进入了赵府之中,穿堂越巷来到了后花园里面。

远远便看到一个身穿便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花园之中拿着一把剪子修剪花枝,高怀远视力很好,一眼便看出此人正是现任京西路制置大使的赵方,于是赶忙跟着扈从走入了花园之中。

“启禀大人,大冶县尉高怀远带到!”扈从站定之后,对正在专心为一株盆景修枝的赵方禀报道。

“小的高怀远参见赵大人!”高怀远也立即随即躬身施礼报名到。

赵方闻声于是扶住双膝,吃力的从那盆老桩火棘盆景前面站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过来望向了高怀远。

当看到赵方的脸之后,高怀远不由得心中暗暗忧心,因为这次见到赵方,和两年前见到赵方的时候相比,他显得又苍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一些,连原本花白的头发也都全都变成了银白色,脸色也显得颇有点不太健康,仿佛一下又老了许多。

但是仔细想一下之后高怀远也不奇怪,因为此时的赵方已经将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了,还亲自在军前指挥兵马抗金,能坚持到这种地步,已经实属不易了,故此高怀远对赵方的钦佩更是增加了几分,看到赵方走路不稳,赶紧上前两步,和那个扈从一起,搀住了赵方。

“大人慢点走,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扈从在一旁忍不住劝道。

“呵呵!老了!人不服老看来是不行呀!”赵方一边缓步走向一旁的石凳,一边抬眼用力的打量着搀扶着他的高怀远,眼神之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待到赵方坐下之后,扈从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皮裘为他御寒,赵方微微的喘息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对站着的高怀远微笑道:“怀远,你可还在埋怨老夫当年将你逐出军中一事吗?”

高怀远看着老态龙钟的赵方,不由得心中一阵揪心,赶忙躬身答道:“小的岂敢!怀远虽然是个莽夫,但是也知道大人当年对在下的关爱之心,决无半点埋怨大人之意,这两年来,小的无时无刻不在感激大人,今日能得以再次见到大人,乃怀远的福气,岂敢有一点抱怨呀!”

“呵呵!看来你这两年之中又成熟了不少呀!”赵方抬手喝了一口热茶,挥手让扈从退下,对高怀远招招手道:“既然怀远你不忌恨老夫,那么今日老夫难得清闲半日,你便陪老夫在这花园里面转转吧!”

高怀远受宠若惊的上前搀住了赵方的一条手臂,扶他站了起来,对于赵方这个老人来说,他像对自己的父亲一般恭敬,而赵方似乎对他也很是放心,居然如此平易近人的对待于他,令高怀远颇有点感到意外。

高怀远搀着赵方在花园里面漫步,赵方对高怀远说道:“当初假如不是因为朝中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的话,老夫也绝不会轻易让你从军中离开的,为此孟宗政可是没少给老夫上书,力陈你所为无错,老夫一直也都在为此事感到颇为挂怀,但是这次回来鄂州,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老夫倒也可以安心了!”

“都是怀远当年莽撞,不知进退,才招致被人弹劾,此事万万怪不得赵大人您什么的,大人这么做是为了在下,怀远一直感激不尽!”高怀远听赵方又提到此事,便赶紧客气的答道。

赵方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能看到这一点,老夫也就放心了,老夫也知道你年纪轻轻,武艺高强不说,也确实有控军只能,是个将才,老夫一直一来可惜的是没有能把你留在军中,以至于让你这样有将才只能的人未能在军前多加锤炼而深感惋惜!

老夫虽为文官,但是这些年来在京西路一带,率军抗金,也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虽然文武殊途,但是老夫也知道我大宋像你这般的少年将才却不多见,这次回来之后,听闻你被朝廷擢升为大冶县尉之后,老夫也颇为欣慰!

虽然县尉并非在军中带兵之人,却也算是地方武职,倒也没有埋没你这样的人才,而且老夫还听说,自从你年初上任之后,便大力整顿大冶县地方治安,组织起了弓箭社,剿匪缉盗为大冶县老百姓做了颇多好事,这便更是说明你不是凡夫俗子,老夫颇为看好你呀!

你眼下所做之事,也是老夫以前便想做的事情,我们宋人平民过于柔弱,不善刀兵,你能效仿早年北疆边州之法,组建弓箭社对乡间民壮加以操练,对于我等大宋增强地方守备力量来说,是件难得的好事,这次从你率乡勇剿灭湖盗一事,便是很好的证明!

假以时日假如你这样的做法可以在大宋周边地方州县推广而行的话,将会对我大宋增强御敌之力起到偌大效果,这一点是老夫最感欣慰之事!

只是有一点老夫对你不太满意,你小小年纪,这才为官多长时间,便学得那些官吏们一般,给老夫送来这么多礼品,幸好也就是你了,要不然的话,老夫今天真不会让你进我这府中一叙呢!

老夫要告诫你一点,我等虽然为官,却不能鱼肉百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万不可以权谋私,为祸乡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假如你为官不正,欺压百姓横征暴敛的话,一旦让老夫得知,定当绝不会徇私纵容于你!到时候定会治你个贪墨之罪,要了你的脑袋!”

当说道后来的这几句话的时候,赵方忽然停住了脚步,站直了身体,转身瞪视着高怀远的眼睛厉声说道。

高怀远这个汗呀!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呀!这次他本是好意,想表示一下对赵方的谢意,才会毫不吝啬的拿出了不少好东西送给赵方,没想到却被他误会为自己以权敛财,行贿于他了!这下可不是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暴汗!

“大人看来是误会怀远了!怀远虽然不才,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也知道如何做人,而且怀远也深知为官者当为一方百姓做事的道理,绝不会鱼肉百姓!

今日虽然小的给大人送了一些薄礼,但是请大人放心,怀远绝无半点贿赂大人,以求从大人这里获取升官发财之途的目的!这只是怀远感念大人当年对在下的维护之情,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而已!而且在下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带来的这些礼物之中,绝无半个铜钱是从大冶县百姓那里所取得的!这一点还望大人明察,假如发现在下有半点为祸乡里,鱼肉百姓的事情,大人大可立即取了在下的这个脑袋便是!”

赵方凝视着高怀远的双眼,高怀远站定毫不躲避不卑不亢的回望着赵方,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再出声,良久之后赵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高怀远赶紧上前扶住赵方,为他轻轻的拂背。

赵方将一只手按在高怀远的胳膊上,喘息了一阵平复了下来,说道:“很好小子!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撒谎,老夫相信你所说的,这些东西老夫收下了!老夫为官数十年,像你这样的官吏,能露出如此清澈的眼神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很好!不愧是孟宗政看重的人!”

高怀远也微笑了起来:“赵大人只管放心收下好了,怀远不敢欺骗赵大人的!只是大人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尽量多休息一阵最好,特别是酒要少饮,看来小的给大人送酒是送错了!可否请大人将小的这次送来的酒发还给在下,带回去呢?”

“休想,进了我家的门你还想带回去,想都别想!你送来的酒我在襄阳便有耳闻了,神仙醉不是?老夫早就想喝几杯了!这会儿你想要回去,没门!”赵方立即笑骂到。

二人相视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走了一阵赵方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便在花园之中找了一处凉亭坐下休息,高怀远对赵方问道:“这次赵大人回来鄂州,小的颇感意外,但不知军前现在战况如何了呢?”高怀远故作不知状对赵方问道。

赵方摇摇头道:“这次我回来是接旨来了,这两年军中将士敢于用命,才连连取得大捷,老夫也因此被擢升为太中大夫,权刑部尚书一职,这几个月来战事趋于平静,孟宗政军已经拿下唐州,金军对襄阳等地已经无力进犯,故此老夫也总算是抽空有时间回来清闲一下了!

这段时间以来,蒙古军再次南下,金国忙于应付蒙古大军的进犯,故此暂时无力南侵,六月间蒙古大军进击金国大名府,转而又攻陷开州、东明、长垣等地,蒙古军的木华黎又在山东黄陵岗大败金兵,金国上下很是紧张,但是蒙古大军历来只是攻掠一番,便会退兵,想来年后金军还会继续南犯,恐怕老夫还是休息不了多久呀!”赵方将军前的大致情况给高怀远说了一番。

高怀远微微叹息了一声道:“金国早已是刀在颈上却尤不知死,看来金国恐怕是要气数将尽了,大人还是以身体为重,军前有孟大人、扈将军、刘将军等人在,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大人说这次您权刑部尚书一职,难不成要将大人调至京中为官吗?”

高怀远对朝廷这个时候擢升赵方为刑部尚书一职很是不解,觉得在这种时候,将赵方这样的镇边大吏调走实在是不明智的做法,换个人来的话,恐怕不容易掌控京西路一带的情况,所以很是担心这件事情。

“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虽然朝廷擢升老夫为刑部尚书,但是那只是个虚职而已,老夫依旧还是京西路制置使,短期之内不会到京中为官的!只是老夫的身体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老夫对于金国其他人倒是还不太担心,只是对于现在金军副帅仆散安贞有些不太放心,要知道仆散安贞乃是大金国的名将,麾下的花帽军更是金军精锐,一旦仆散安贞南下的话,估计我们宋将能敌得上他的人没有几个!这才是老夫担心的事情!”赵方摇头对高怀远说道。

高怀远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很想回到军中,和这个金国末年的名将对上一阵,但是马上便有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起了一段有关仆散安贞的记载,宽慰赵方道:“赵大人不必为此担忧,金国早已今非昔比,他们之所以南侵,并非是军力强盛所至,只不过是想要在我大宋取得一些实惠,攻取大宋领土,来加大他们的战略纵深而已!

而当今金国国主昏庸无能,却根本没有想到,如此下去只会加速金国灭亡罢了,如果他早些时候,能在我们开禧北伐兵败之后,示好于我们大宋,结好我国,全力对付蒙古大军的话,金国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惜的是他不但没有看到这一点,反倒发兵来攻打我国,如此找死,真乃是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也!

而且他还任用奸佞之辈,像仆散安贞这样的名将,想要有所作为的话,恐怕也是万难!保不准有一天,像仆散安贞这样的人,还会被金主所杀呢!赵大人大可不必过于担心金军南下的事情,只要我军严守江淮天堑,料那金军也拿我们没有一点办法!”

赵方有些惊异的望着高怀远,看了他好一阵才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将时事看的如此清楚,连这等事情也能看到,老夫倒是真有些轻看你了!老夫现在更是后悔了,当初正是不该让你离开军中回到地方上来!假如你在军中再历练一番的话,终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统军大将的!我来问你!你现在可是想回到军中为将吗?假如你愿意的话,老夫可以向朝廷请旨,调你入鄂州都统司为将,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怀远闻听心里面咯噔一下,心道坏了,还是话说多了!他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县尉,说起来官职不大,但是却很逍遥自在,假如进入都统司为将的话,听起来貌似威风一点,但是实质上却等于失去了自由,再无现在的这种悠闲,而且武将在南宋的地位比起北宋来,也高不到哪儿去,打仗的时候用得着你,不打仗的时候根本就是在官员之中低人一等的人,他才不愿意到军中为将呢!

这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在军中免不了受到诸多限制,对于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了,何况现在和金军开战,也没多大的意思,该学的他早两年早在军前已经学过了,虽然不敢说非常精通,但是对于眼下南宋的兵制来说,他不认为自己在军中便能有所作为。

“这个……怀远多谢大人厚爱了!在下也不瞒大人什么,在下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县尉,但是眼下却并无转职入军中为将的想法,下官在大冶县许多事情刚刚开始做,尚未能取得成效,想继续将弓箭社以及乡勇联防之事推进下去,故此怀远想暂时还是留在大冶县为好!”高怀远立即委婉的推掉了赵方的这个提议。

赵方听罢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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