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亥这边在用餐结束后,众人就各自回帐睡觉,接着休养生息。
在草原这近一周实在太折腾人了,天天风餐露宿,大家都身心俱疲。
好在食物不用愁,毕竟一张嘴就能喝一肚子的西北风。
这一觉就睡了大半天。
直到傍晚,众人才醒转过来。
吴驹出帐,伸了个懒腰,见嬴政在眺望远方发着呆。
“公子怎么了?”吴驹走上去询问。
“一觉醒来恍惚了,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邯郸,还在林胡,还在草原上。”嬴政说。
时至现在,他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吴驹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亥说月氏王要举办宴席,公子要参加吗?”吴驹问。
“当然。”嬴政颔首。
受制于赵国,他十年间鲜少踏出那座质子府,更别提离开邯郸,对于外界的一切他都充满好奇。
他自己也很喜欢长见闻的事情。
于是众人结伴前往宴席。
“都说月氏与匈奴同俗,不过今日一见,风俗风格却是差了许多。”
“位置不同嘛,月氏靠西,而林胡、东胡、匈奴都靠北,再者月氏特立独行,和匈奴敌对,不像林胡、东胡那样或多或少接受匈奴的文化,自然就不一样了。”吴驹说。
现在的河西走廊没有打通,所以月氏并不算西域,因为亲近秦国,文化上也受其熏陶。
宴席露天举行,月氏人已经开始载歌载舞。
“我就喜欢这样的宴席,不像七国那么拘束。”吴驹精神一振。
“尊卑有序不是挺好吗?”嬴政好奇的问。
“尊卑长幼当然是要分的,但七国的宴席,若是熟人还好,若是生人一同参加,总觉得规矩太多,让人感到不自在。”吴驹耸了耸肩。
“先生这番话换一些诸子听去了,恐怕要说先生纵容礼崩乐坏。”嬴政笑,但不反对吴驹的看法。
“礼崩乐坏……”吴驹摇摇头,忽然来了兴致,便探讨起这个问题:“公子可有思考过礼崩乐坏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难道不是周朝陨落,诸侯互相攻伐?”嬴政反问。
吴驹摇头:“这是主流看法,但我不觉得是主要原因,乱世固然让一部分礼乐陷落,但不能理解为礼崩乐坏是战争的副产品,正相反,在我看来,礼崩乐坏是时代发展的副产品!”
“随着时代发展,迂腐的,繁琐的,注定要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简洁的,高效的,这具有必然性!
尤其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百家争鸣,诸子都在闪耀着自己的思想光辉,七国则变法图强,简单来说,就是疯狂内卷,这更加剧了礼乐崩坏,所以这数百年来不仅卷掉了小国,也卷掉了繁琐的礼乐。”
听着吴驹的话,嬴政陷入思索。
他很喜欢听吴驹阐述自己的思想或者想法,因为后者的思路总是非同一般,可以带给他新的思考,许多时候站在吴驹的角度那么一想,便能发现一番新的广阔天地。
“公子肯定读过《礼》,应该知道周礼中有一条是‘诸侯只能在臣子生病或者吊唁的时候前往臣子家中’吧?”吴驹问。
嬴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吴驹摊摊手:“这样的礼,现在有哪个诸侯会遵守?说白了,不就是因为这样的礼仪繁琐,不合理,不近人情吗?”
“说回吃饭,我制作过一种叫圆桌的桌子,结海楼使用的很多,所有人围在圆桌的周围吃饭,或也有主次位之分,但却不像现在七国的宴席那么分明,很适合家庭、或者三五友人一起聚餐。
还有一种形式叫自助餐,指的是宴席的东道主将做好的菜品、点心放在一起,所有人都可以拿着盘子去挑选,席间也可以在场中随意走动,互相交流,与会者可达数十乃至数百人,在我看来,这样两种用餐形式或互有长处和缺陷,但这种简洁高效的方式才是大势所趋。”M..
这一席话说完后,他便没再说了,让嬴政自己消化一下。
一旁的赵亥听完,也觉得吴驹的逻辑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于是举起大拇指:“吴卿真是有见地!”
“过奖了,只是一点小想法。”吴驹摆了摆手。
远处搭起台子,台上有一魁梧男子。
赵亥示意众人看那男子:“那就是月氏王,旁边那个是他的阏氏,就是夫人。”
“我们去拜会一下吧。“嬴政说。
他不想袒露身份,因为兹事体大,就比如互市之首尾如果说出来,很容易牵扯到郭开,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关于他们在赵国做的事情,连赵亥都没有告诉,赵亥也很聪明的没问过。
尽管不以秦国公子身份出面,但见识一下这位月氏王还是很有必要的。
赵亥点头。
一行人来到台下,迎面却见一少女一同上台阶,众人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但这少女扫了一眼吴驹却是一愣,对吴驹的眼神印象深刻,一眼认出了他,叽里呱啦的说了句话。
吴驹懵,听不懂,转头问随行翻译是什么意思。
翻译答:“她说‘你是那个野人?’”
吴驹疑惑了一瞬,但好在他记性不错,忆起刚进月氏时的情景,随后便想通其中首尾,有些哭笑不得,对翻译说:“麻烦告诉她,我可不是什么野人。”
“不用,我听得懂秦国话,抱歉。”少女自知失礼,连忙红着脸说道,随后便抢先一步上去了。
见众人都在疑惑这虎头蛇尾的一幕从何而起,吴驹便为他们解释道:“这女子观察力不错,我们刚进月氏部族时她就注意到了我们,方才大抵把我认出来了,见我前后反差太大,才有此怪诞一问。”
众人恍然大悟。
“外族通”乌倮开口道:“观其打扮,这是月氏公主,应该没什么恶意。”
众人点点头,没放在心上,便上前去拜见月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