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到初十,伯府在香云寺上香,母亲也会去,邀舅母同行吃斋。

往年将军府会派人送寿礼,自己到是没有来过。

因为知道老夫人吃斋礼佛喜清静,不愿意应酬。

今年寿辰安排在香云寺,到是别有意趣,还能在郊外走走、看看乡野的风景了。

香云寺在京城南边的香山火枫林南麓。

水云庵在香山西边的桃花岭。

向阳的山坡上有一片桃林都是水云庵的产业,春赏花、秋卖桃也是一笔收入。

香山范围很大,香云寺到水云庵的距离就有五里多路。

沿着香山以下,除了寺里的一些田地果林产业,还有不少田庄和村子。

西南方向有伯府的庄子,老祖宗就住在那里。

东南方向有林家庄,老将军和老夫人住在那里。

再往东有磨盘山,磨盘山中有温泉,大殿下萧云璋的温泉庄子在那里。

不远的东南方向则有林平湛的庄子,陆微雨租建的酿酒作坊就在那里。

而陆微雨策划去香云寺礼佛数日,到不是要去看酿酒作坊。

而是想就近将铮儿接到寺中,一家人可聚几日。

还有林家庄也不远,外祖母那边也早早去了信儿,可以出来走动走动。

她知道,老祖宗不进城,是降低伯府存在感。

从一个风光显赫的武将权贵家族慢慢自朝堂退隐,以保如今人丁单薄的子孙安稳。

而伯府的遭遇也警醒了同时期的其他将门。

如定国将军府也在急流勇退,老将军夫妇早早搬去庄子上安老。

伯府从了商,定国将军府也很少与其他权贵走动。

府中无长者,各府走动最常用的“请安”、“祝寿”理由,就派不上用场了。

但若一家人出了城,同在香云寺上香遇着了,聚一聚,问题就不大了。

至少皇上怪不到府中女眷头上来吧。

重活一世,陆微雨早就怀疑祖父之死,是皇帝授意。

这才令老祖宗不得不退居城外,散去兵权。

父亲更是弃武从商,做一个闲散伯爷,除了宫宴从不参与其他权贵府中的应酬。

若不是这样的妥协,伯府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不是老祖宗辞去兵部尚书一职、不再过问兵营之事,伯府又如何安稳?

说到底,有着从龙之功且执掌兵权的初代武昌伯,还有统率禁军英武不凡的二代武昌伯。

最后也只能鸟尽弓藏,藏得慢了就死了。

虽然老祖宗不说,但陆微雨反复琢磨过。

只有这样的原因,才能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因而,她提出暗中经营出新的生意盘子,在伯府富贵闻名时,为伯府寻一条备用的退路。

老祖宗虽不扶持,但也没有阻止。

她就知道,她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去香云寺的计划,也是与老祖宗禀明过的,借着要铮儿出来几天的机会说了她的想法。

老祖宗同意了。

陆微雨记得,老祖宗也是常去香云寺礼佛的,与寺中高僧归云禅师私交甚笃。

她小时就曾随老祖宗去过,站在一旁看老祖宗与归云禅师下棋。

伯府每年都会给香云寺添万两香油钱。

寒冬腊月里提供的棉花、棉被、粮食、炭火等物资更是不少。

香云寺除了自用,也会赠济附近的村子,以及来寺中投靠暂住的人。

有挂单僧、有流浪汉、有无家可归的人还有一些远道而来或投亲不遇的旅人……

伯府与香云寺共同帮助过许多人,伯府这些年的善名,也是闻名大夏王朝的。

行善名声高了,有心之人也可发现其富贵。

富贵之名远了,难免树大招风、招来坏人觊觎。

这也是目前陆微雨担心的事情。

四月初五晚上,陆天尧从外地赶回来了。

一回来就听周管家说,大小姐在等父亲叙话。

这还是陆微雨第一次主动找父亲。

陆天尧有些诧异,匆匆回了趟春华堂换了身衣裳。

让丫环去素心堂替他报个平安,他自己则来了清风院。

陆微雨刚吃完晚饭,正在院子里踱步。

看到父亲回来连晚饭都还没吃,连忙让人端上糕点,又奉上热茶。

“父亲一路辛苦,微雨也没多的要说,就是想提醒父亲,伯府富贵远近闻名。”

“伯府日常开支也不少,想必给族人的扶持也不会少。”

“家大业大,自家人丁单薄就用族人来凑,只要养得起到也没什么,但……”

“为了这么多人的富贵生活,随着族人子女长大,花费更多,父亲肩上的担子势必更重。”

“产业多又稳定赚钱也还好,人心齐共同维护陆氏一族的富贵生活,辛苦也值得。”

“就怕人心叵测,财富迷人眼、黑人心。”

“有些人会一边吃着伯府的红利、一边盘算着从伯府的产业里抠出私利。”

“于大里说,父亲身为一家之主却沦为太多人赚钱的棋子工具。”

“如今家业稳定还好,若有一天父亲赚不到那么多钱了呢?伯府没有如今富贵开始走下坡路了呢?”

“若到那危机时,父亲当如何破局?”

“若父亲伤病不再如日中天时,又如何应对族人翻脸算计掠夺家业的危机?”

陆微雨突然一番话,说得陆天尧整个人都愣住了。

伯府以前也有不少产业,但都没有他一手创下的生意盘这么大。

伯府以前有权势,权势自然也能带来富贵。

伯府如今势微,但财富却是越攒越多,这是他陆天尧的本事。

如今确实正在如日中天时。

陆天尧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顿时被女儿一番危机论,给问住了。

“微雨怎么这么想?”陆天尧不解地问。

“我近来查看府里过年的帐目,发现伯府每个月的开支都很大。”

“但细想来,伯府有这么多人花钱吗?我们这一房才多少人呀。”

“我也想过,如果冒然减少开支,那些拿惯这么多利益的人定然不悦,定会吵闹反对。”

“可长此以往,随着各府部分人喜欢纳妾的毛病,孩子们也越来越多。”

“读书且不说,日常衣料首饰香粉这些都是消耗物。”

“还有四季定例,娶亲的添补聘礼、出嫁的添补嫁妆。”

“别人家里的人丁越来越多、开支越来越大,全让伯府承担了。”

“伯府的扶持,变成了要直接养下这么多人富贵的生活。”

“最可怕的不是这点花费,而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些花费是理所当然的,是伯府该给的。”

“若有一天不给了、给少了,还能成仇吧。”

“伯府是伯府,族人是族人。”

“若因关系走得近就变成族人也成了伯府的人,伯府这座大山恐怕迟早要被压垮。”

“虽说现在还不显问题,但请父亲早作思量,莫等问题出来了再去紧急应对。”

“还有……二叔都有三个妾了。”陆微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父亲找机会问问他,难道要在妾和庶子女的数量上,攀比你这嫡兄吗。”

“父亲若不敲打敲打他,我真怕二叔得意忘形。”

“过年时,堂兄就与我说过,他父亲是故意带上所有子女过来拜年的。”

“嘲弄咱们嫡房这边,杨姨娘和陆芊芊搞出来的尊卑不分的事儿,瞧瞧他们那边有多和睦。”

“以如今的家势就有三个妾,庶子女好几个了,难道二叔会就此止步?”

“将来只怕还要纳上好几房的,难道父亲也要为了攀比,也去多纳几房妾?”

“母亲常病,一个杨姨娘就掀了正室威权,若再来几个,怕是家无宁日了。”

“当然这都是小事,微雨只是一并提出来,提醒父亲警惕将来的一些隐患。”

“这样的富贵生活,并不能养出有才干且齐心共济的人,只会养出别样心思的小人。”

“因为伯府富贵,伯府重情重义,伯府瞧着就很善良好欺。”

面对陆天尧一脸呆滞,陆微雨小脸严肃地往下说。

“父亲,我不说伯府养出白眼狼,但我刚才说的这些,还请父亲重视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祖父不会想到自己英年早逝。”

“母亲不会想到自己如此年轻就要在病中煎熬,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落水。”

“若在咱们毫无防备时,已经有敌人暗中盯着咱们伯府的财富,已经开始设局算计咱们的富贵。”

“父亲,当如何应对?”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发人深省。

陆天尧微微蹙起了眉,神色露出了思索。

这样的问题,陆天尧年少时就思考过了,所以他弃武从商,从表面上改变伯府命运。

这么多年的努力,证明他成功了。

没想到,今天又被年仅十二的长女给提出了类似的问题。

微雨虽为女儿身,但她身为嫡长女也已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开始思考伯府的将来。

“微雨,你突然要攒本钱自己做生意,还不想让人知晓,为的也是这个?”

半晌之后,陆天尧突然开口。

语气到没有措手不及的焦虑,反而为长女的目光长远而欣慰。

陆微雨点头。

“微雨的力量有限,光靠自己改变不了伯府的危局,时间上也来不及。”

“近来看帐本确实琢磨了许多伯府已经存在的问题。”

“长此以往要不了多久,危机必然会显露出来,到时混乱之中,内忧外患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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