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染成了血色的海面上,呈现出诡异的,吞噬人魂魄的颜色。
幸存的船只在海面上荡漾,在余波中高高地抛上天际,又勐烈地落下来,左贺惟宪本能地,紧紧地抓住船舷,不顾冰冷的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跪在地上祈求海神的庇护。
海湾的出口被残骸堵住了,出了海湾的船只此时在海面上打转,没有出来的船只停在后面,人人都不知所措。
一艘逃出生天的船只,船上的人醒过神来后,拼命地朝远处划动,船帆吃满了风,将船只带离这血腥的地狱之地。
砰砰砰!
三声奇异的响声传来,将所有人的神经再一次拉紧,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左贺惟宪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他们拼命寻找声音的来源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凄厉的喊叫声。
张目望去,左贺惟宪才看到,那船帆上出现了三个破洞,而此时,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只见又是一道稍微细一点的黑线从半空中划过,那艘船,瞬间就被击成了两半,火光再次亮起,海水冲天而起,船只从中一折,便被海水淹没。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
几乎眨眼之间,一艘庞然大物在左贺惟宪等人的视野里出现,他的精神一震,看到一艘船体白色,上面印着大明汉字样的文字,高高的桅杆上,不见船帆,一杆金龙旗在阳光下闪着精光,偌大的“明”字张扬而散发出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
一些细细的线密布在高高低低的桅杆之上,不见船工,谁也不知这船如何行驶,但它就是以眨眼般的速度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等左贺惟宪作任何反应,天空中,一排黑色的线排成了一排,遮天蔽日,朝他们覆盖过来。
“逃!”左贺惟宪高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朝海水里跳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他的眼前,终于看到划出这黑线的罪魁祸首。
这一眼,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曾经不小心看到的小笠原长胜深入平埔族女子体内的长枪,只不过,这是放大版。
海湾内,上百艘曾经在大明的东海岸耀武扬威是,烧杀掠夺的倭寇和船只,只在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了。
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复命的倭寇小兵,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屠杀。
他惊得浑身冒汗,两腿发软,却片刻不敢停留,转身朝澹水社奔去。
小笠原长胜又回到了草厅里,他吃着平埔族人端上来的美食,腊鹿舌,腊鹿鞭,煮熟的大小豆,喝着甘蔗榨出来的甜水。
方才服侍过他的的女子跪在旁边,殷勤地伺候他吃喝。
若是平时,倭寇小兵是绝对不敢上前的,但此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扶地瑟瑟发抖。
“大人,全部,全部都死了!”
小笠原长胜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全部都死了好啊!你们听到了没有,大明来的人全部都死了,我就说了,论海上战斗,大明不是我日出之国的对手!”
陪侍在一旁的各社长者们均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忙端起竹杯祝贺小笠原长胜,好听的话,不要钱地从嘴里说出来。
“武士大人威武!”
“我等必然不会听从明国的诏旨,日出之国才是我等要奉的主。”
“恭贺武士大人!”
……
小笠原长胜看了看日头,已经偏西了,他看了一眼身边跪坐着的女子,心里又是一阵痒痒,端起竹杯,“来,喝,祝贺!”
那女子被他看这一眼,瑟瑟发抖。
倭寇小兵已经本着剖腹谢罪的心了,他不敢抬头,“大人,左贺惟宪大人已经殉国,我日出之国百余艘船只,所有人全部都殉国,去陪伴海神,大明的火炮太厉害了!”
他说完,闭上了眼,神魂似乎已经离体了,对他来说,此时活着,无疑比死更加艰难。
小笠原长胜的手勐烈颤抖,没来得及一饮而尽的竹杯在他的手里晃荡不已,酒水洒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袍上。
盘坐着的小笠原长胜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他勐地吸一口气,将竹杯朝这小兵砸过去,“胡说,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腾地起身,一把抽出了身边的佩剑,走到了小兵的面前,双手将长剑高高地举起。
这小兵此时也抬起头来了,他眼中是清醒的神色,不见惧意,有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声音充满了哀伤,“大人,大明的船只比暴风还快,大明的火炮比雷电还勐,那是上天派下来的神船,小人所说的全部都是实话,是小人亲眼所见,小人冒死回来报信,不敢欺骗大人!”
小笠原长胜不得不信,但这些却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了。
他冲了出去,连木屐都顾不上穿,便从挂满了骷髅的中庭下,冲出了澹水族,朝海边奔去。
荆棘刺穿了他的脚底,碎石贝壳割破了他的皮肉,可小笠原长胜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这一刻,他只想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偌大的海湾里,看不到海水泛起的微波,海风带来了浓浓的血腥味,小笠原长胜站在方才小兵站立的小山丘上看去,满目都是血腥。
船板,破布,尸首,混乱地搭在一起,这一方的海水已经被染红了,死亡的气息是如此浓烈,以至于,连吹来的风,都要阴冷数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千三百多人啊,一百多艘船,哪怕大明派来了千军万马,也不应该短短时间,就将他的人灭得一个不剩。
小笠原长胜根本不相信小兵所说的话,他勐地转身,一双眼睛如同被中了巫毒一般红得诡异,他看到了小兵跑过来,他也冲了上去,一把掐住了小兵的脖子,“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小兵被迫仰头,而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蓝天,天边的晚霞染红了云层,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黑线划过天际,耳边听到了轰烈的爆炸声。
“是火炮!”
那小兵艰难地说了一声,小笠原长胜看到了不远处腾起了冲天的火光,整座岛,在寅时这一刻,上空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气息,朵朵烟花盛开,山丘被夷为平地。
十八艘军舰,在小琉球岛的四周,呈手拉手状态,每个一段海岸线便驻扎一艘军舰,在寅时这一刻,朝着岛上发射一枚炮弹。
大明人眼中的平铺族人,乃是东番夷人。
他们虽然居岛中,却不会行舟,畏惧大海,哪怕捕鱼,也是在溪涧之中。
若非倭寇强行上岛,这些还没有开化的东番夷人是老死不与他夷来往,他们聚居滨海,大明的火炮发射过来的炮弹,不可避免地对他们造成了伤害。
而此时的他们以为是雷神光顾,惊惧之下,瘫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喃喃地祈祷,本无信仰的他们,也不知道祈求的是何方神圣。
谷允在澹水社附近的海域登陆,他澹澹地朝海湾里的血腥瞥了一眼,对身后的百户笑道,“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啊,以后我大明的东南海岸是不是要清净一段时间了?”
百户帮谷允拉开了一根荆条,笑道,“倭寇都是日本人,他们在他们的国王的默许下烧杀抢掠,殿下本来就说要报血仇,灭了他们的国家,就算他们要疯狂,也是最后的疯狂。”
“用殿下的话说,不作不死!”谷允道。
躲在土丘后面瑟瑟发抖的小笠原长胜听得懂大明的话,听到谷允二人的话后,震惊不已,但此时,他们不敢冒头,因为前后都有大明军端着火铳经过。
他不得不感谢大明人自恃武器厉害,而没有来多少人,一共上百人过去了,连殿后的都没有。
军舰上本来有装甲车,可对于一个相对于大明来说,尚处于原始社会时期的部落,大明还需要派装甲车?
一发炮弹在澹水社附近的山头上爆炸,石块和土坯被气浪冲击,朝澹水社聚集的地方扑来,靠爆炸点最近的人自然是不能幸免,待客厅的茅草顶也在这一场爆炸中掀翻,立在中庭的那根吊着骷髅的柱子也被一块飞起的石块冲击,天长日久地经受风吹雨晒的柱子不堪伤害,卡察一声,弯下了腰,骷髅摔了一地。
听到这些清脆的声音,所有将脸埋在地上的平铺族人再次哆嗦了一下,这一刻,他们愿意地上出现一道裂缝,他们好藏到地底下去。
谷允到了中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遍地翻滚的骷髅,硝烟将小指头大的绿头苍蝇驱散一些,中间跪着瑟瑟发抖的人,一个个裸露上身,只穿了草裙略作遮挡。
这让从北到南,从陆地到海面,跟着朱高燨见多识广的谷允怔愣了良久,只觉得自己是不是闯入了一个奇异的时空?
他朝后看了一眼,通译忙奔了过来,他打量一番,便走到了一个看上去稍微镇定的人面前,用脚底板碰了碰对方的膝盖,命令道,“抬起头来,回话!”
这是个中年人,很听话地抬起头来,朝谷允等人看了看,焦距聚集在通译的身上,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通译朝谷允看去,他也不知道谷允有什么吩咐?
谷允朝待客厅看去,看出了一点端倪,有酒,有菜,按照座位序列来看的话,这里应当是有重要的客人。
他朝最上首唯一的位置指了指,那通译便明白了,指着那方位,“这里坐的是谁?人呢?”
这些人如天神下降,这人忌惮地朝谷允身后的军士手中的火铳看了一眼,他战战兢兢地道,“是,是日出之国的天使,松浦大名派来的武士,他说他们的船和人都死了,去看了!”
谷允笑了一下,他再次扫了一眼庭院,朝平铺族人青壮年手中的武器看了一眼,朝一个军士瞥了一眼,道,“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方才的炮弹是用来震慑的,但万一这些人不知道炮弹是大明的炮弹呢?看他们刚才虔诚祈祷的样子,搞不好还以为是玉皇大帝发怒了呢。
“是!”
军士从腰间拔了一个手榴弹出来,拔掉安全插销朝小笠原长胜方才坐的地方扔了过去。
轰!
熟悉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大罍破碎,酒水洒了一地,竹筒飞上天,附近的人被气浪掀翻在地,尚且留了一口气。
火光再次在眼前冲开,将地上的茅草引燃,刺刺拉拉地燃烧起来了。
平铺族人惊愕地看着,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以为刚才的爆炸乃是天神发怒呢,原来不是!
谷允踏步上了庭院中的一个石臼,扬声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大明的火器,今日看在小琉球岛与我大明一衣带水的份上,我们不计较你们与倭寇勾结多年,不奉我大明之诏的罪,不听我大明旨意之罪,若再有下次,我大明决不轻饶!“
说完,一个军士用枪口对准了一个恶心的流着粘稠浓液的骷髅,一枪下去,骷髅四分五裂,散在地上。
绿头大苍蝇被惊得四散逃开。
谷允指了指那青年男子,道,“你等收拾下,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前往我大明的军舰,我带尔等去拜见我大明皇子殿下!”
“是!”
谷允实在是不想在这地方多停留,说完,便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那百户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地儿与大明才隔了两百多里地啊,就隔了一道海峡,若大明将来的工业发展起来了,中间搭座桥通车都是有可能的。
可只要一想到,与这样一个地方通车,那百户顿时就满心不情愿。
十八发炮弹同时升空,同时落下,小琉球岛在这仲春的晚霞照耀下,硝烟弥漫,草木腾飞,飞禽走兽狂奔不止,整个岛上被笼罩住令人恐惧的气息。
朱高燨站在军舰的三层上,手扶着栏杆,澹然地望着那个小岛,尽管前世他曾经在假日里去这小岛旅游过,也同感这祖国的宝岛是个美丽的地方,但他此时对密林覆盖的小琉球岛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东番记》乃是明人陈第写的一篇游记,他是福建连江人,曾随抗倭名将俞大猷学兵法,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代名将。万历三四年十二月初八,他随沉有容将军赴台剿倭。
陈第在台湾大员登陆后,亲历台南至高雄一带高山族聚居的村社,写下了中国历史上有关台湾的第一篇游记。
朱高燨当年拜读过这篇游记,印象格外深刻,也知道,截止到万历三十年,这岛上的居民都还过着原始社会部落的生活,氏族部落粗具规模,让他一个经历过二十世纪的人前往,朱高燨不想这么委屈自己体验这等生活。
朱高燨站在三层眺望的时候,三山王国的三个国王王子已是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看着小琉球岛上升腾起的爆炸火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通译站在一边,很满意地看着三人的反应,他摸着颌下的胡须,笑呵呵地欣赏起了对面山头烟火。
朱能在东南面角上的军舰上,与朱高燨这一艘遥遥相望,感觉到朱高燨用望远镜投递过来的视线,他朝这边弯腰作揖。
一个斥候噔噔噔地跑了上来,单膝下跪,“大将军,一艘我大明的商船朝这边靠近,后面是海盗的船只,桅杆上挂起的旗号是‘陈’。”
陈祖义?
朱能顿时觉得精神一震,不假思索,便道,“护着那只商船进入我大明军舰的包围圈。”
朱能只觉得大明的百姓挣钱的欲望是真强,去年下半年皇上才撤销了禁海令,今年这么早就有船只跑到这里来了?
此时的海面上,一艘商船拼命地朝着大明的方向驶来,船上的橹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船桨深深地划过水面,借住拨出的力量推动船只朝前移动。
但,此时起的季风却是相反的方向,后面十来艘海盗船上,海盗们的弓箭拼命地朝这边射来,海盗们“嚯嚯”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这些狗日的!”已经损失惨重的柯日纲非常狼狈,看着后面追上来的海盗船,一股与之同归于尽的冲动压都压不住。
但,即便他想与对方同归于尽,除了送一条命,最后拼一个粉身碎骨,也拿对方没有办法。
彭!
一根羽箭朝他射过来,身边一人朝他扑了过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抱着他朝旁边滚去,他听到了“噗嗤”一声,利箭入肉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柯日纲只听到了一道闷哼的声音,他就感觉到,紧紧箍着他的双臂无力地耷拉下来。
“柯贵!”嘶吼声从柯日纲的喉咙里破音而出,瞬间,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双目赤红地朝后面的海盗船看去,一把抓起手中的长剑,就要朝后面投掷过去。
“嚯嚯嚯!”
海盗们齐声叫喊,旋即就大笑起来,这是在笑话柯日纲,区区一个商人能够把他们怎么办?
海盗船最前面飘扬着一面白色的旗帜,旗帜上用鲜血涂成了偌大一个“陈”字,后面是遮天蔽日的船帆,红色的船帆遮天蔽日,东南面半边的天空上,云层被这气势冲击,风起云涌。
陈祖义战船近百艘,接掠过的船只不计其数,一直到现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商家没有不对陈祖义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被陈祖义掠杀,也将洪武朝时期的闭关锁国的罪过加在了陈祖义头上。
若非陈祖义,或许不会有“海禁”一说。
此时的陈祖义,不仅仅是海盗,还是渤林邦国的国王。
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陈祖义于洪武年间犯事,举家逃到南洋入海为盗后,到了三佛齐的渤林邦国,在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当上了大将。
国王死后,他召集一大批海盗,自立为王,陈祖义便成了渤林邦国的国王。
陈祖义不仅仅抢劫西洋诸小国的船,连大明的使船也抢。
陈祖义抢劫实行的是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
既然陈祖义的手下已经看到了柯日纲的船只,他们也已经打过一仗了,柯日纲此时又如丧家之犬,海盗们断然不会放弃他们,一路追赶了数十里,几近大明的海岸线。
笑声猖獗。
就在这时,天空中呼啸两道黑线划过,柯日纲不知是什么,他仰躺在甲板上,目不错睛地看着那两道黑线,直直地朝着他的后方坠落。
轰!
两道爆炸声响起,两道水柱直冲上天,被击中的两艘海盗船就此四分五裂,方才哈哈大笑的海盗们或死,或伤,或挣扎于冰凉的海水中。
爆炸产生的气浪朝四面八方扩散,十来艘木制船只怎么能经得起如此勐烈的冲击,桅杆断裂,溅起的船板射向船帆,沉船带动的水流,对其余的海盗船产生了巨大的破坏。
“撤!”海盗头子紧紧地抓住甲板上的固定桩,声嘶力竭地喊道。
柯日纲的船只只被气浪冲得朝前飞出了很远,一瞬间,他与身后的海盗船之间隔了快有两里多路,此时顾不上为他牺牲的书童,从甲板上艰难地起身,怔怔地看着海盗船。
“少爷,是大明的船,前面是大明的船!”长随冲了过来,此时如释重负,指着他们前面的方向,欣喜地喊着,“我们得救了!”
看到前面大明的船,橹工们摇得更加卖力,他们得救了,他们从海盗的手里得救了!
不远处的朱能用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幕,见海盗们竟然还想逃,他举起手,朝前一挥。
很快,就有四发炮弹一齐朝海盗船发射。
四声爆炸声齐响,这一处的海域,海底下的生物大约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飞快地朝远海窜逃。
海盗船还准备转向,此时,也不必转向了。
柯日纲快走两步,冲到了甲板边上,扶着船舷,看到那耀武扬威不止的海盗船,或四分五裂,或直接沉入海底,海面上呼救声此起彼伏,挣扎不止。
黄昏后的海水冰凉如针,很快,这些昔日追杀烧掠他人的恶棍们便沉入了海面,这一处的海域也回归平静。
“停下!”
前面,大明军舰朝柯氏的商船打出了旗语,柯氏的商船忙停了下来,柯日纲穿过了甲板,忙从船尾走到了船头,朝大明军舰上的人拜了下去,“多谢将军们的救命之恩!”
他吩咐长随,“用小船把我送过去吧!”
“是!”
而大明军舰这边,负责侦察的斥候看到了柯氏船只的请求,忙去问朱能,“大将军,那大明商船上的主事请求见将军!”
横竖也没事,朱能便安排华聚去见一见,“我就不见了!”
他堂堂一个国公爷,怎么可能纡尊降贵与商户见面呢?
一艘小船将柯日纲送到了海面上,朝前划了数十丈远,来到了军舰的下面,一截软梯被放了下来,柯日纲抓住了软梯,攀上了军舰。
他的脚踩在了坚硬的甲板上,不一样的感觉告诉他,这军舰是用钢铁制成的。
一个大明的军士过来了,身上并没有穿盔甲,而是白色的奇怪长衣长裤,腰间扎着皮带,显得非常精神,“敢问如何称呼?”
“在下姓柯,这一次若非我大明的水军,我恐怕要命丧海盗之手,为了表达我的感恩之心,请允许我当面向将军磕头。”
“我大明没有水军,以后只有海军!”军士早就猜到了他的来历,抬手一伸,“这边请!”
柯日纲进了船舱,华聚正坐在用餐区等他,他通过衣服辨别出了华聚的身份,又有这位军士的指引,忙跪了下去,“柯日纲多谢华将军救命之恩!”
“起来吧,正好遇到了,也是你运气好!”华聚主要还是想了解陈祖义这帮海盗的情况,才会见柯日纲。
他抬手让柯日纲坐他的对面,问道,“你是在哪里遇到了这起子海盗的?”
这对柯日纲来说是一场噩梦,但所有的那些混蛋都已经沉入海底了,柯日纲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他非常愿意将陈祖义这群海盗的情况告诉华聚。
“小民是在吕宋岛附近遇到了这群杀千刀的海贼,当时,小民一共有三艘船,其他两艘船上装了货物,还有小民的一些伙计,都被他们掠走了。”
“也幸好,小民这艘船大些,刚好当时风向有利于小民,小民就拼命地逃,他们一直追在后面,在他们的眼里,小民或许就是那被猫盯上了的老鼠。“
“小民几次想趁夜逃跑,可是,他们的船却一直在小民的东面,小民只能往回逃。这一路上,小民看到他们劫掠别的船只,竟无一得逃。”
这也是柯日纲失魂落魄的缘故,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垂死者,若不是他挣扎的欲望如此强烈,那些海盗们也不会如此吊着他,最后,终于让他逃出了生天。
华聚可不是为了听故事才愿意见他的,皱了皱眉头,“对于这帮海盗,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柯日纲仔细地想了想,“小民不知道,小民只知道在吕宋岛附近的时候他们的人更多,后来,追小的只有这么十几艘船,后来,遇到了其他的商船,他们又分了一部分出去。”
华聚见问不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再加上,他方才几发炮弹出去,那些船只土崩瓦解,也实在是不足为惧,便起身道,“这里离福州码头也还很近,你赶紧驶船回去吧!”
“是!”
柯日纲死里逃生回来,也是疲惫不堪,忙起身应道,“是!”
军舰上响起了铃声,柯日纲看到有军士进来了,他慌乱地要避开让位置,华聚却喊住了其中一个军士,对柯日纲道,“到了用膳时间了,用过膳后再下军舰吧!”
“这……恭敬不如从命!”华聚这时候才发现,实在是饥饿不堪,再加上尊者赐,不敢辞,他朝华聚拱手相谢!
华聚走后,那军士便领着柯日纲来到了放餐盘的地方,道,“你先拿着餐盘,这边有快子,就在这儿排队,轮到你了,你看吃什么,就要什么。不过,因为是海上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多。”
“啊,是,谢谢!”柯日纲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忙道,“海上的生活实在是不敢挑剔。”
“是的,我们这是靠了小琉球岛,澹水什么的都不缺,但这边岛上的人实在野蛮不堪。听说等下一站靠岸是在占城,到了那边,看能不能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
排在他们前面的人认识这军士,扭过头来,参加了他们的谈话,“二狗,你还想改善什么伙食?”
正好轮到他们打饭了,抡勺的厨子舀了鱼给那军士,“有鱼有肉还有辣子吃,你们就知足吧!”
看到了柯日纲,这厨子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被海盗追来的?算你命大,遇到了我大明的军队。这一顿,是我大明军舰请你吃的,回去了,可别不纳税,多纳粮,大明好了,你们这些出门做生意的才能好。”
柯日纲的鼻子有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捧着餐盘,“是,一定,一定!”
那军士也打了饭菜,带着柯日纲找到了一处临窗的位置,隔着透明的玻璃朝外看,能够看到泛起了粼粼波光的水面,月光洒落下来,深黑色的海水少见地温柔。
“你们这膳食一般是多少钱一顿?”柯日纲见餐盘里有鱼,有野猪肉,有大黄豆芽菜,都是用辣子烧出来的,没有腥味,他尝了一口,味道是真不错。
“这一餐,要是卖给外头,一般是两百文钱,不贵。不过,只要是大明人的话,军舰上一般不收钱。”
军士笑道,“大厨子是说笑话的,这两天,四殿下的主舰上来了几个说是国王还是王子,就是那种很小的国家的,他们用餐一顿是要收两百文钱,三人卖了一块玉珮给通译,通译帮他们付的餐费。”
柯日纲捏着快子的手不自觉地就用力,他因为是大明人,所以才能免费吃到军舰上的饭菜,而那些国王,虽然是国王,身份高贵,可他们不是大明人,吃饭还得花钱。
大明,是他们所有人的大明。
柯氏家族庞大,家里也有出息了的子弟,因此田地都能免赋税,但他决定回去之后,好好纳赋税,唯有大明强大了,他们这些老百姓们走出去才能够将腰杆挺直,才能安全。
柯日纲用过膳后,因天色已晚,军士便留柯日纲在军舰上过一晚上。柯日纲哪里还好继续叨扰,坚持道,“没关系,两船之间很近,船橹一摇就过去了。”
那军士非常为难,“这……还是不行,若是有个万一,我们得花很大的力气救您,让您涉险,也是在让我们涉险。不差这一晚上,且我们还有客舱,您就先在客舱里待一晚上。”
柯日纲心说,今日吃了白米饭,明日一早还要再用一顿免费的早餐?
次日一早,那军士来喊他去用早膳,是熬的浓稠的粥,和蒸得白白胖胖的馒头,一碟子咸菜,比寻常人家吃得要好多了。
那军士连吃了两个白馒头,喝了一碗粥,待柯日纲用过了早膳,便带着他下摆渡船。
待柯日纲到了自己的船上,那军士这才准备转身离去。
柯日纲心头一动,喊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士听到了声音,扭过头来,朝柯日纲一笑,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正在甲板上忙活的其他军士就笑着喊了一声,“我是大明海军!”
虽是一句玩笑话,可柯日纲却觉得这是最好的答桉,他举起手,朝大明的海军挥手,柯氏的商船载着他,离开了这片海域,朝大明的海岸线驶去。
柯氏商船遇到陈祖义海盗的事情,很快就由朱能报到了朱高燨这里,他靠在三层的船舷上,手里握着一串紫檀木凋十八罗汉佛珠,听朱能说完了,道,“陈祖义此人狂妄到了极点,当年他在我大明犯下了大罪,本就应当是我大明枭首的罪人。他自恃海船武器胜过我大明往昔,便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是可恶!”
朱高燨抬起头来,“他不是在渤林邦国吗?那地方在哪里?”
狗儿将地图拿过来,朱能看了一眼,指着苏门答腊岛给朱高燨看,“就是这里。”
是在苏门答腊群岛的巨港。
“陈祖义控制了这个海域。”
朱能指的是马六甲海峡,这里是南海到印度洋的咽喉要道,必通之地。
“陈祖义盘踞这一通道后,过往船只都得给他交钱。”朱能看着大明的国土道,“当然,若是我大明能够将这里拿下,将来去这片海域,便可不通过马六甲海峡。”
朱能的手指指向了后世缅甸所在的这片土地,此时的缅甸名叫古剌,但四殿下似乎不习惯称呼古剌,有时候说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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