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狗儿带着人,也带着从太子妃寝宫佛堂里,搜出的红线缠绕发丝圈和两个木偶人,往中极殿赶回去复命。
朱允熥则是自回宫苑。
回到自己的宫苑,这时候彩蝶已经恢复了情绪,正与彩莲领着人,收拾先前被吕氏身边老嬷嬷弄的一团糟的地方。
见到朱允熥回来,两人面露欣喜,就要上前。
朱允熥却是开口道:“将侧殿打开。”
彩蝶、彩莲不疑有他,赶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旁边的侧殿打开。
这是一开始,朱允熥制取大蒜素的地方。
当初,这间屋子里随时随刻充斥着浓浓的大蒜素,随着如今大蒜素的制取方法被交给太医院,并且那边也改进研制出改良固化大蒜素,这间屋子里已经许久没有蒜味了。
但这间屋子,却可以说是朱允熥最重视的地方。
他扫了一眼,中间那张巨大桌桉上,好几样新奇物件,很快便将目光投向一侧角落里的小桌子上。
桌子上,是一个个白瓷带盖碟子。
靠近这边,就能闻到澹澹的肉汤味。
这边正是朱允熥从一开始,培育青霉素的地方。
这些碟子里,是正在培育的青霉素。
而在一旁的架子上,则是玲琅满目的过滤器。
虽不知玻璃制品,但却都做的精巧细致。
朱允熥无暇欣赏自己积攒起来的一点生物学家底,走到一个小盒子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瓷瓶,被紧紧的裹在中间位置。
拔出瓷瓶上的塞子,在瓷瓶里面,是浅浅一层浅白色透明液体。
这是朱允熥在去中都之前,最后一次实验中,第一次培育提纯过滤出来的青霉素。
将塞子重新塞进瓷瓶里。
朱允熥目光不断的闪动着,带着一丝犹豫。
青霉素的使用,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他实在不清楚,如今提纯出来的青霉素,会不会直接要了太子爷的性命。
但他同时又清楚,太子爷老爹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从关中西巡回来后,一病不起,随后薨逝。
那么这一次,尽管时间被提前了,但过程却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若是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走向,或许太子爷仍然会是和历史上一样结局。
不用,太子爷必死无疑。
用,或有一线生机!
这一刻,朱允熥没有去想任何其他因素。
他只是纯粹的希望,那位还躺在中极殿内,至今昏迷不醒的大明朝太子,能够活下来!
仅此而已。
朱允熥不再有任何的迟疑,盖上木盒子,静静的握在手上,转身便冲出了宫苑,向着中极殿赶过去。
……
中极殿。
此时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爷之外,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殿内鸦雀无声。
只有皇帝愤怒的呼吸声,好似震怒的天龙,正从鼻腔之中不断的喷吐出怒火来。
在他身边的矮桌上,正摆放着四个物件。
明黄色写满猩红笔画的符咒,红线缠绕的发丝圈,两只被红线紧紧缠绕着的无面木偶人。
孙狗儿就跪在皇帝的脚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朱元章脸色煞白,气血一阵阵的上涌,童孔外凸的盯着桌子上的物件。
朱元章怎么也没有想到,往日里娴熟的吕氏,如今不单单是做出了勾连禁军亲卫,实施宫廷兵变谋逆之事。
更是在东宫里,做出了这等邪恶无比的巫蛊之事!
“那日,允熥夜里被邪祟缠身,便是因为这件吗?”
朱元章看着那道从朱允熥床底下搜出来的符咒,低声呢喃着,眉头一阵阵的跳动着。
孙狗儿跪在皇帝跟前,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等皇室秘辛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敢插嘴。
便是一句话说的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君不见,强汉武帝,因为一场巫蛊之祸,杀的天下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朱元章冷哼一声,想要伸手将那符咒撕碎,心中却是犹豫的止住了这个念头,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无论太医如何救治,都无法苏醒过来的太子爷。
皇帝的眉头一抖,落在了那两只无面木偶人上。
一个是皇孙,一个是太子。
定然是如此了。
那恶妇属实该死!
朱元章看着两个无面木偶人,心中便是一阵愤恨。
“孙狗儿,将这些邪秽之物,尽数烧了!”
“烧的彻底!”
朱元章举着手臂,一挥手将桌子上的四样物件尽数给扫落在地。
孙狗儿慌张的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亲自抱在怀里往殿外跑去。
“定是那恶妇下的降头,令吾儿至今不曾苏醒!”
朱元章额头两侧不停的鼓动着,他的目光四下搜寻着,终于是冲着前头低吼了一声:“叫人!加了僧众入宫,去东宫!”
殿内旋即有几人鱼贯而出。
这时,取了青霉素的朱允熥,也终于是赶回了中极殿内。
朱允熥手中握着小盒子,扫向气氛阴沉冰冷的殿内,走到朱元章面前小声开口道:“爷爷,孙儿取来药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看了眼朱允熥手中的盒子,疲倦的询问:“去看了?”
朱允熥有些犹豫,最后却还是点头开口:“去了……”
朱元章点点头:“那恶妇可曾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朱允熥说了假话。
朱元章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你最仁厚,便是那样都还要为她遮掩。孙狗儿回来,都与咱说了,当真放肆!”
朱允熥低着头,他只是觉得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吕氏已经被赐了毒酒,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人死恩怨消。
朱元章挥挥手:“将药给院使吧。”
朱允熥领命,亲自走向一直带着太医院太医们,伺候在太子床前的山永年。
“老院使,这是青霉素,或许可令父亲好转……”
山永年带着太医院的同僚,已经因为一直昏迷不醒的太子,而忙活了大半天,却始终都束手无策,无处下药。
此时见当初拿出大蒜素那等药物的朱允熥,现在又带来了新药。
他双手激动的将朱允熥递出的盒子接到手中,正欲发问如何使用的时候。
朱元章已经是满脸期待的踮起脚,看向被山永年抓在手中的盒子。
“此药当真有用?如何施救?”
朱允熥苦笑一声:“此药只是孙儿近来想起……尚不确定是否有用,不过只需让父亲服下便可。如今父亲这般光景……”
到底有没有用,朱允熥真的是不敢确定。
朱元章与一旁的山永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眼下太子爷已经昏迷整整半月有余,回京路上已经用了无数的法子,今天回到宫中太医院也用尽全力,都无疾而终。
现在不论有没有用,只要是新药,都要给太子爷用上。
就全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山永年心中还带着一些不安,抬头悄悄的看向皇帝。
朱元章目光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太子,最后重重点头:“为太子用药!不论如何结果,朕都接受!”
皇帝改了自称,给了在场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山永年再不迟疑,赶忙让人去了汤水,他亲自打开盒子,去了里面的瓷瓶。
打开塞子,小心翼翼的敲开太子的嘴唇,将青霉素灌入太子的嘴里,随后又为太子进了些汤水。
这番进药做的很快。
山永年等人躬身等候在一旁。
朱元章则是站在原地,目光不曾移开半分的紧盯着服了药的太子,期待这奇迹的出现。
宫中一片寂静无声。
朱允熥默默的苦笑着,小声开口:“爷爷,父亲刚用了药,还需等待些时辰才能见效,您先歇息片刻吧。”
说着话,朱允熥便上前搀扶住朱元章。
朱元章目露不舍,目光不愿离开太子身上。
只是朱允熥不断的坚持着,他这才不舍的转动身子,有着皇孙将自己搀扶会软榻上。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窝在踏上,又为其倒了一杯茶水,送到面前。
“爷爷,进些水吧。”
朱元章看着因一路跋涉奔袭,至今都不曾歇息,脸上带着疲倦和还不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心中不由一叹。
他低声道:“苦了你。”
朱允熥心中一颤,抬头笑着看向老爷子:“孙儿不苦,只要爷爷和父亲身体安康,岁岁吉祥,长命百岁,孙儿便是做什么,都不苦。”
朱元章摇摇头,尽显疲倦道:“咱要夺了那人的名分。此番太子病疾昏迷,你前番遭了邪祟,今日更是经历兵险。皆是那人一手所致,便是如今死了,咱心中这口气也无法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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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赶忙低声劝阻:“还请爷爷收回成命。如今身死道消,往事皆已揭过。夺了名分,或可让爷爷出了这口气,但与我家面上,于她在地下……都失了体面……”
“咱不是为了自己出这口气,咱是为了你!为了太子!为了你们!”
朱元章冷哼一声,心中的怒火终是压不下去。
朱允熥正欲再劝说。
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嘈杂响动。
随后,便是朱允炆那熟悉的声音,传进了殿内。
“爷爷!”
“爷爷,孙儿允炆要见您。”
“求爷爷让孙儿见您一面吧……”
“孙儿可以解释,母妃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孙儿,母妃如今已经薨了,孙儿叩请爷爷不要再夺了母妃的名分……”
少顷,殿外传来了重击声。
那是朱允炆在殿外,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的声响。
朱允熥不由转身看向老爷子:“爷爷……是二哥……”
这时,孙狗儿也端着一个还冒着青烟的火盆走了进来,到了朱元章面前。
“启禀陛下,东西都烧尽了。”
说着话,孙狗儿又将火盆挪向朱元章的近处,以示如实烧毁。
恰是这时,里面传来山永年激动的叫喊声:“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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