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竟会有如此多人弹劾严成锦。

在大殿上,公然弹劾内阁大臣,上一个是刘健。

“请陛下,明正典刑!”

“三边总制是众将表率,丢失守城却不必遭受惩罚,何以严明军法?”

百官讨伐之词滔滔不绝,舌头上宛如刻着字,张嘴成文章。

李东阳和王琼没有帮严成锦辩解。

按律,确实应当将安定侯押送回京,下狱问罪。

但安定侯实属晦气,宁夏守城崩塌,换了哪个守将,凭四万兵力,也绝对无法与鞑靼匹敌。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成锦。

若今日不给百官一个交代,兵部和其余六部官员,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传到九边,又会动摇军心。

严成锦道:“臣的父亲,有失职之罪,但如今兵部无人,求陛下待到九边战事休止时,再惩处不迟。”

柴升神色一凝,鞑靼破城了,如今确实谁也不愿意去接盘。

弘治皇帝知道严成锦欲等安定侯打胜仗,以罪立功,他不想惩处安定侯。

但律法如此,他也不能破例,只能延迟处罚。

“诸官休要再提了,此时不可换将,等到战事休止,再问罪。”

大殿中,稍稍安静了片刻。

陛下都发话了,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一这时将安定侯换下来,事后打了败仗,定会被连同处置。

故而,百官也不在此事上紧咬不放了。

这时,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严成锦把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口中,拉出来一封册子。

诸公脸色大变,嘴角紧张地抖动。

“臣要弹劾,兵部尚书柴升。”

严成锦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大殿中,此时,实在太安静了。

谁挪动皂鞋,都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

韩文微微抬头,此子的袖口中,果真备有弹章。

柴升面色青红,气哆哆地指着严成锦:“我等弹劾你,事出有因,有理有据,你弹劾我,是公报私仇!”

近日,他严于律己,每日,都在值房中多逗留一个时辰,勤如公鸡打鸣,勤勉不辍。

哪里有可以被弹劾的地方?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不悦地看向严成锦。

“柴大人,本官没有恶意,公事公办罢了,即便是李公如此,本官也会弹劾。”严成锦道。

百官纷纷好奇起来,是什么弹章?

柴升气得双颊通红,“你要弹劾什么!”

严成锦道:“据本官所知,柴大人下早朝后,自辰时开始,到酉时,在文华殿日讲,近半月一直如此?”

李东阳和刘健几人,知道此子要弹劾什么了。

柴升也猜到严成锦要弹劾什么,却不答话。

严成锦却继续道:“九边战事紧迫,柴大人却只顾日讲,宁夏败退,柴大人有失责之罪!

兵部事务繁多,教导皇孙亦是头等大事,可见,兵部尚书不可身兼两职。”

兵部掌管九边和天下卫所,有处理不完的疏奏。

日讲一讲就是整日,且等皇孙出阁后,日日要授学。

根本无暇顾及兵部事务。

刘健颔首点头,严成锦所言有道理,诸如东宫的属官,不在六部中充任职务。

弘治皇帝当初选柴升,是考虑张升太严厉,王琼又太和善,才选持稳的柴升为帝师。

“朕考虑不周,即日起,皇孙由张卿家教导,柴卿家专于兵部之事吧。”

百官满脸愕然。

严成锦一封弹章,就除去了柴升的帝师之职。

柴升感觉到浑身气得膨胀,脑袋一阵眩晕,早知道就不碰此子了。

“臣遵旨!”

“臣遵旨!”

张升和柴升两人接连道。

严成锦看向张升,帝师还是没落到他身上,派去江南彻查柴升的人,也没回京城。

百官正松一口气。

一道声音再次响起:“宁夏被攻破,不可置之不理,柴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想要如何应对?”

就算没有把柄,严成锦也有办法让柴升致仕。

前两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和秦紘,都是大明有名的名将,任兵部尚书绰绰有余。

柴升或许是清臣,但却没有出色的军事才华。

还屡次阻挠他改制,这一次,他不打算给兵部出主意了。

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王安石变制,

弘治皇帝看向柴升,蹙着眉头:“自鞑靼挥师南下,兵部一直没有应对举措?”

柴升浑身发热,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没……没有。”

呼……

安静的大殿中,可以听见弘治皇帝失望的声音,更令柴升感到心中羞愧。

严成锦退回到队伍中,不再多言。

退朝后,百官各自散去,先前弹劾严成锦的官员,恨不得把联名弹章拿回来。

李东阳对着严成锦道:“你虽保住了安定侯,却也激怒了柴大人,朝中为官,最忌讳两事,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

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是两个极端。

皆不利于朝事。

李东阳开始教导起来,在他眼中,严成锦今日算是彻底把柴升得罪了。

“李公教训得是,本官对柴大人没有恶意。”严成锦道。

回到值房中,柴升默默地坐了两个时辰,陛下心生嫌隙,他又无力扭转战局。

“既生锦,何生升。”

柴升眼中通红,直到快要闭宫门时,他接连哀叹几声,写下一封疏奏,交给文吏:“明日早朝,帮本官呈给陛下。”

大清早,左掖门。

昨日,弹劾严成锦后,百官对此子有些忌惮,生怕被他暗自调查。

严成锦看向兵部却没见柴升,李东阳几人也发现了异样。

片刻后,弘治皇帝目光扫视大殿,却见兵部没有人:“柴卿家呢?”

“回禀陛下,昨夜柴大人交了一封疏奏,让下官呈给陛下。”兵部郎中冯安沉声道。

一时间,诸公的目光汇聚于疏奏上。

弘治皇帝打开疏奏,眉头紧蹙,左右游移目光,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刘健看见弘治皇帝的面色大变,心中紧张。

百官也想知道,这封疏奏写着什么,眼巴巴地望着。

“陛下,可是要事?”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柴卿家辞官了。”

百官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他变制。

柴升没有出色的将才,又阻挠变制,致仕是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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