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锦看向严嵩道:“据本官所知,今科会试,有四个人学问做得极好,崔铣、湛若水、顾鼎臣和杨慎,你不可掉以轻心。”

在京城的读书人中,湛若水没什么名气。

此人极为低调,少有人知道,他是圣代真儒陈献章的学生。

顾鼎臣,弘治十八年的状元,这一届的寒门翘楚。

杨慎就有点倒霉了,满腹经纶,博古通今。

但会试中,答卷不慎被蜡烛点燃,没有成绩。

严嵩心头一阵感激:“多谢大人提醒,学生、学生定不负大人厚望。”

严成锦想了想,似乎没有多余的事情,需要嘱咐了。

弘治十八年出题的人,本该是杨廷和和张元祯。

如今变成王华和张升,他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

“你父亲的寒病,久治不愈,本官已派人将他接来京城,你去惠民药局看看他吧。”

家中贫困,父亲又是穷秀才,一来家中无田地可以耕种,二来他筹备入京的盘缠,耗尽家财,哪里有银子治寒病。

眼水夺眶而出,严嵩躬着身子道:“学生无以为报,惭愧至极。”

这个不用担心,你迟早是要还的。

严成锦看好严嵩,除了王守仁和方学,就属严嵩最好用。

……

惠民药局。

一间干净整洁的雅间,老秀才埋着头在书案上写字,眼睛凑得极近。

微微抬头,见到来人时,神色颇为错愕:“你怎么来了?”

“父亲何时入京的?”

“去年乡试时,为父就入京了,不知哪位大善人,治好了为父的病,住了几个月,也不收银子。”

严嵩身躯猛地颤动一下,低下头时,热泪洒落在脚上。

……

大清早,京城笼罩着淡薄的青雾。

街上少行人,一匹快马踏着飞蹄一晃而过,行人想破口大骂,只却见骏马已经跑到拐角了。

午门前,下马碑旁。

从轿子中走出来,严成锦刚要走进月洞,却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越来越近,好像一辆轰鸣的跑车撞来。

八百里加急!

他转过身,看见探子翻身下马:“是三边的急奏?”

若三边要打仗,老爹就无法回京操持他的大婚了。

探子口齿慌张道:“朝廷派去安南的使臣,被斩杀了!”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安南竟然敢斩杀大明的使臣?

探子连忙将急报,分送至礼部和兵部值房。

一刻钟后,张升微微瞪着眼睛,礼部派去安南的使臣,尸首分离,赤身光体吊于东京城。

啪!

书案上的笔架、砚台、豪笔、纸张,全都跳了起来。

张升浑然不觉手痛,反而声震瓦砾:“安南,竟敢如此侮辱大明!”

主簿和郎中齐刷刷地看过来,满眼诧异。

“部堂大人,何事动怒?”

张升将疏奏递过去,几人看完后,面色阴沉,颇为气愤。

兵部,值房。

柴升在看九边的疏奏,霎时,文官手扶着官帽慌张跑进来:“柴大人,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你先坐下喝口茶吧。”

你当这里是南直隶吗?!文官却不敢骂出来,将急奏递过去。

杨同和庄轩站起身,围在柴升的书案前,鞑靼人又要出兵了?

柴升目光落在急奏上,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怒冒三丈:“安南、安南,竟敢如此羞辱朝廷!”

安南,一直是朝廷的朝贡国,从弘治八年至今,年年进贡。

杨同几人看完急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杀使臣就罢了,还赤身挂于城头。

简直……简直是向大明挑衅!

柴升不解道:“为何,朝廷要派使臣去安南?”

“柴大人有所不知,严成锦谏言整修大运河,从藩国各借十五万人,开通南北水路。”杨同道。

又是严成锦…

今年降水不足,南直隶各地的士绅围江屯水,可没听说,朝廷要向安南借人。

此时,小太监进来禀报:“柴大人,陛下召见!”

片刻后,东暖阁。

看完疏奏有一会儿了,弘治皇帝的怒火依旧无法平静下来。

百官愤然声讨,大殿像菜市场般,一片嘈杂。

近年来,安南每逢三月和八月,就向大明进贡,看来是早有反心。

张升道:“陛下,臣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柴升同样躬身,大声道:“臣也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严成锦觉得不对,安南国王黎敬甫继位后,只当了六个月国王,就被篡位了。

从去年九月至今,快到六个月了。

极有有可能,是乱臣贼子杀了使臣,故意激怒大明,等大明出兵除去国王,等候继位。

“臣以为不可!”

此时,正是群臣激愤怒的时候,九成的官员,都赞成出兵安南。

忽然,听到一道反对的声音,顿时变得暴躁起来。

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是严成锦。

“安南人将使臣斩首,赤身示众,若不出兵,朕如何震慑诸夷!”弘治皇帝虽想节省靡费,但安南此举,分明是向大明宣战。

令一个蕃国臣服的办法,唯有出兵征讨。

严成锦道:“臣觉得奇怪,安南斩杀使臣,为何放一探子回来禀报?”

一针见血,点明了不寻常的地方。

安南和大明相隔甚远,来京城,要穿过西南重重大山。

就算换了国王,过个三五年,也未必能传到京城。

可安南竟留了活口,禀报云南布政使司。

王守仁道:“臣也觉得奇怪,此举,必会令大明出兵,可对安南有什么好处?”

柴升道:“严大人说的,或许有理,但东京城是安南的都城,国王岂会不知?

竟还任由使臣挂于墙上,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当出兵安南!”

刘健点头:“不错!”

严成锦低着头,不能说有人叛乱,否则,陛下和百官必会问:你如何知道?

对于陛下和百官而言,谁是国王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南羞辱了大明。

弘治皇帝双目直勾勾望着严成锦:“严卿家,把剩下的话也说完吧。”

严成锦道:“出兵讨伐不急,臣以为,需先派人去安南,探明缘由。

臣担忧,恐怕如当初朝鲜之乱,反倒让乱臣当了国王。”

马文升道:“严大人此言有理!”

……

下了朝,

柴升回到府上,沉着冷静地看着墙上的画。

杨同登门拜访道:“柴大人不必在意,此子说的话,未必有道理。”

柴升深吸一口气:“本官喜欢画,今年春闱,可有才华纵横之辈?”

柴升初入京城当官,并无根基,当务之急,是收没门生。

杨同明白他的意图,却不点破:“有几人,下官首推严嵩,此人是北直隶的解元。

其次,便是湛若水,此子在文华殿校阅,陛下赞不绝口。”

柴升知道湛若水,但他却对严嵩更感兴趣:“帮我将严嵩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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