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雪白色薄冰覆盖在筒瓦上。

放眼看去,恢弘磅礴的宫宇楼群,皆被突兀的第一场雪覆盖,天寒了。

三两个小太监抱着拂子,接引宋景面圣。

“臣工部郎中宋景,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心念着水下火器,开门见山:“宋卿家制备的火器,进展如何?”

“臣愚钝,还未制备出来。”

火药料丢进火器中,要接出一条引线,

引线防水极难,正是制备的难度所在,宋景还没想出一种能在水下引燃的法子。

李东阳几人,露出不同程度的惋惜。

火器最怕受潮,天侯稍微潮湿,就会哑火,导致火药料无法引燃。

几人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更觉得严成锦说的,纯属大半夜跑到坟头讲鬼故事,天方夜谭。

宋景见诸公质疑,躬身笃定:“再给臣一些时日,定能制备出来。”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走几步,沉思苦想。

严成锦能明白陛下的心情,若要给当今大明的繁荣水平,定个等级,大概是后世六七十年代。

依旧为温饱发愁,朝廷想方设法,提高生产力。

想要治理出盛世,光有一颗勤勉的心,还不够,得知道方法。

他是知道的,但是不敢在陛下面前,指点江山。

严成锦道:“陛下不妨再等几日。”

……

午门外,碎雪飘落。

熊繍双目走神,整个人宛如石雕般,站在下马碑旁。

礼部侍郎谢铎疑惑问:“汝明兄在想什么?”

事情不方便谈,一旁有禁卫在,熊繍做了个请的手势,走远后才担忧:“严成锦说岛国有银矿,物以稀为贵,本官忧心呐。”

“鸣治兄糊涂,银子多了,还能值钱吗?!”

这就同海禁一个道理。

银子落到朝廷手里,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银子多了,反会让银子贬值。

谢铎恍然大悟:“汝明兄,不希望朝廷开采银子?”

熊繍微微错愕,点点头。

银子多了,田地和产业,就不值银子了,等于变相吞没他们的家财。

很快,这个消息在朝廷传开。

满朝文武百官,没人希望朝廷开银矿。

翌日,开始有官员递交疏奏,反对朝廷去挖银子。

弘治皇帝猝不及防收到十几本疏奏:“朕要去矿岛挖银子,大臣怎么突然就反对了?”

萧敬道:“陛下,有人放出风声,银子多了,会让银子不值钱。”

片刻,他继续道:“物以稀为贵,刑部尚书熊繍说的。”

弘治皇帝不悦地挑眉,堂堂尚书发出这样的消息,是何居心?

消息在宫中流传,连东宫也知道了。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朝廷把银子挖回来,本宫藏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就不值钱了?”

“殿下虽然失去了两万五千两,却得到更富裕的江山。”

“江山的银子,都是百姓的,本宫就算登基了,也不能花。”

严成锦笑容僵住了,你可算得真准。

就算你想花,百官也会像死了爹娘一样,百姓还会骂你是昏君。

“臣能让殿下的银子保值。”

朱厚照凑过来,乐了:“什么?”

“放入良乡商会,十年后,还是两万五千两。”

……

弘治皇帝来到奉天殿,百官等着上朝。

“朕听闻,昨日有人说,朝廷挖了银矿,银子会不值钱?”

熊繍低着头,瞥了谢铎一眼,默不作声。

大殿沉默片刻。

“是臣妄言!”

朝廷不挖银矿,他不就没银子了吗?

张鹤龄气急坏败跳出来:“你瞎说什么呢!老夫看你人模人样,一点道理也不懂,怎么当上尚书的?

都察院,快点调查他!老夫觉得他这官当的,有黑幕!”

李东阳几人嘴角一扯。

熊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着白气。

弘治皇帝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忙跑下去,将张鹤龄拖出去。

大殿顿时恢复平静。

严成锦微微躬身:“熊大人判断不错,大量的外来银子流入,会让银子贬值。”

朝廷的生产总值不变。

一大批白银流入,却没有商品,对应这批银子的价值。

这就好比一个朝廷,大量的印制钞票,但生产出来的商品价值,没变。

熊繍提防地看向严成锦:“你帮本官说话,是何居心?”

这话咋听之下,有点狗咬吕洞宾,明明帮你说好话,你却反咬一口,很奇怪。

可百官却觉得,合情合理。

他可是严成锦啊!避之不及,怎会主动跳出来,承担陛下的怒火?一听就知道不对。

严成锦见势头不对,便不再说话了。

刘健颔首:“自从朝廷从满加剌国挖回几船银子,银价确有波动。”

弘治皇帝看向熊繍,疑惑:“为何会这般?”

“臣也不知。”熊繍道。

严成锦眸中微动,古代关于经济学的书籍很少。

百官虽然知道,银子多了会贬值。

但为什么会贬值,又会带来什么崩坏性的影响,他们是不知道的。

最早的经济类书籍,是一百年后的国富论。

乃是由西方人所著,在大明,基本的体系也未形成。

身为穿越者,只要他愿意,就能在大家一脸懵逼的时候,赚得盆满钵满。

弘治皇帝望向李东阳三人,意味深长:“银矿,难道不挖了?”

李东阳斟酌片刻:“挖还是要挖,但大量白银流入,必会引起坊间恐慌,如今,坊间的士绅,都已经知道了。”

……

京城,坊间士绅惶惶不安。

邸报在茶楼、酒楼和私宅流传开来,岛国有一座取之不尽的银矿,挖了它,今后银子就和铜板,毫无二致。

王不岁的邸报,往京城以外的地方,散播开来。

不出一个月,满天下都会得到这样的消息:白银贬值!

拥有的白银越多,损失就越大。

所以,损失最大的人,是士绅。

这是一场危机,许多士绅都不知该怎么办。

严成锦坐在轿子上,听两旁街道的百姓谈论。

在后世,就遭遇过这样的事,这次再保不住自己的银子,岂不白穿越了?

回到府上,命人找来王不岁。

“严少爷,您找小的?”

受到朝廷收银子的打击,王不岁脸色也不好。

“把府上的银子,全部换成京城的宅邸、田地和门铺,挂到我爹名下。”

陛下正要怪罪起来,也是要砍他爹。

老爹在三边战功赫赫,达延汗不死,陛下不敢裁撤老爹的官职,尽管,老爹就是个菜鸡……

跟随王越收复河套后,满朝文武都以为,老爹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只有他知道,老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哪一次打仗,不是他在幕后派良将相助,再剥夺功劳?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三日后,王不岁抱着一摞地契,来到严府。

……

奉天殿,

想不到朝廷在海外挖银,会引起坊间恐慌。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都察院的经济司,可有办法稳定银价?”

严成锦倒是有一策,只是,怕陛下会揍死他。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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