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想了想,这趟前往海南,是需要一个看罗盘的伙计。

可看李兆先穿着儒裳纶巾,是个读书人,有些看低:“出海要力气,你有力气吗?”

李兆先脱开衣裳,露出白皙但卖相十分好的六大腹肌,惊得工头如看怪物一般。

“行,你上船吧。”

“可否让我留一封信?”

“快去,一会儿就要开船了。”

李兆先提着笔,想起疼爱自己的老爹,想起冰雪聪明的妹妹,眼中有些湿了。

老爹和严大人压根不看好他,自己岂会看不出来。

这几日,他一直假装不知道。

从小作诗识字,就不如妹妹,这倒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头悬梁锥刺股,将性命豁出去了,也比不过……

自己都嫌弃自己,是个废物。

想了想,终于提起笔在纸笺写下寥寥数句话。

托人将信送去工坊,交给谢丕。

“你好了吗!要出发了!”工头催促。

李兆先抹干眼泪,上了大船,工头交给他一个罗盘,锚渐渐收了起来,船慢慢离开港口。

良乡在视野中,慢慢变小。

“在海航中,罗盘极为重要,你要看好了,别偏离了航向,咱们要去海南。”工头吩咐。

李兆先点点头,站在船头上,拿出工头给单筒望远镜。

夜深了,谢丕从船厂出来,守门的工人给他一封信,还有一张便条。

兆先兄去海南了?

跑到码头时,早已没有了船影,问力役旁边的力役才知道,走了三个时辰了。

……

李府,

李东阳下值后没看见儿子,便问:“兆先呢?”

“回老爷,少爷午时就出门了,还没回来,想必是在严大人府上做策题吧。”管事笑道。

这几日,李兆先会去严府做策题,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去催一催他,别太晚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

“哥哥今日有些奇怪,可是爹责备他了?”李清娥还是问了出来。

“爹何时责备过他,有何奇怪之处,说来听听。”

“他说,若清娥是男儿身,会想做些什么?”

李东阳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青衣小帽的下人来禀报:“老爷,谢公子来了。”

谢丕在正堂焦急地等待,见到李东阳走来,连忙迎上去:“伯父,兆先兄出海了。”

李东阳怔怔地看着谢丕,心中微微一动,兆先出海要去哪里?

看完信后,两行清泪流下来,一旁的刘氏和儿媳金氏哭得昏了过去。

李清娥梨花带雨抹着眼泪,哥哥竟然一声不说,就去了海南。

“走多久了?”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压住悲痛,镇定下来。

“快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现在再派人去追,还来得及,但前提是,得知道船走哪一条水路。

顺着黄河飞流而下可以出海,沿着漕运到了松江府,也能出海。

李东阳立即命人备轿,前往严府。

严府,

严成锦有些受宠若惊,王华和王天叙父子两登门拜访,还带了三两好礼。

“守仁在海南招募私兵,不但没被责罪,还升了一品,多谢严大人。”

王华对严成锦仍有偏见,除了严成锦屡次坑自家儿子外,还有误导太子之罪。

但他是读书人,受了恩情,就要回报。

乖孙在海南私募兵马?王天叙一听差点没跳起来,王家的独苗,差一点就没了。

一竹棍敲在王华***上,王华龇牙咧嘴,表情十分丰富,又怕严成锦笑话,默默地承受了一切。

“如此大事!你敢瞒着老夫!”王天叙转而感激涕零:“王家祖上有灵,云儿遇难成祥了,当然,也要感激严大人。”

王家祖坟埋得好,运势一直昌盛不衰。

可追溯王羲之,而后又有王纲,一个助朱元璋治理天下的文臣,随后的几代先祖也都不错,皆是文才耀世的贤人。

跟祖上几辈相比,王天叙是个差生,经了商。

“两位吃过了吗?”严成锦看着一桌子菜,两人专挑他用膳的时候串门,有蹭饭的嫌疑。

“老夫陪你喝几杯。”

王天叙坐了下来,王华叹息一声,只好陪着坐下。

严成锦对一旁的春晓道:“上十双公筷。”

王华脸黑得像锅底灰一般:“爹,他看不起咱父子,咱们走。”

“……”严成锦。

何能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少爷,李大人带着家丁和谢公子来了。”

严成锦心中掠过种种猜测。

走到正堂,瞧见李东阳站在院中,脸色悲痛又愤怒。

定然是李兆先出事了。

“兆先去海南了,你与他说了什么?为何他一时想不开,竟然要跑去海南。”李东阳问。

严成锦纳闷了,李兆先跑去海南做什么,度假?

虽说海南的旅游资源有待开发,但如今大明哪儿不一样?除了荒山还是荒山,到处都是古迹,何必跑去海南。

“谢丕,可是真的?”

谢丕点头:“大人,真的出海了。”

李东阳冷静下来:“本官听说,那航线是你安排的,快说,本官派人去追!”

严成锦摇摇头:“这是好事,兆先兄去了海南,反倒没有一丝参加科举的可能。

秋闱在即,若留在京城,兆先触景生情,难免会阴郁,去海南散散心也好。”

李东阳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

秋闱在即,京城必定无比热闹,看别人去科举,兆先心中必定不是滋味。

“可是去海上惊涛巨浪,时有沉船,兆先他身子骨弱……”李东阳说到这里,不由哽咽起来。

他只剩一个儿子了。

王华笑了笑,安慰道:“宾之兄何必忧虑,我儿守仁也在海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李东阳叹息一声,带着人回去了。

……

天津港口,

一艘大船顺着黄河慢慢驶离,李兆先眼前是汪洋大海,一片蔚蓝。

他抓着罗盘,在舆图上看了几眼,告诉舵手调整航向。

“工头,咱们要多久才能到海南?”

“月余吧,看风向了。”工头道。

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东。

风向对于航速而言,有巨大的影响,如今风力较弱,风向不定,不是出海的好时候。

但这批铁具,急需运往海南。

李兆先蹲坐在甲板上,开始研究起舆图来了。

……

秋闱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读书人。

“殿下,请不要误导宋景。”

严成锦黑着脸,朱厚照这厮,说宋景是他的勇士,若考不上状元就打断他的腿,还亲自帮宋景批改策问。

宋景心中阵阵后怕。

朱厚照神采飞扬:“这题不对!王师傅跟本宫讲过,本宫将王师傅的答案写下来。”

严成锦心中一动:“殿下可记得,王师傅和张师傅讲过的四书五经?”

张升也是朱厚照的讲官。

每个大臣对四书五经领悟的道理,稍稍不同,且讲的内容各有偏重。

四书五经在太子的授课上,讲得不多,通常会挑自己擅长的给朱厚照讲。

且会编成册,收藏在翰苑,坊间是难以见到的。

诸如王华编的《礼经大义》,考题极有可能从里头衍生。

朱厚照得意道:“当然记得,本宫过目不忘,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严成锦找来一沓白纸,丢了一支笔给朱厚照:“还请殿下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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