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朝,严成锦站在御史的队伍中。

王守仁谏言,要整饬边防卫所和京营,想必是出征察觉了威远卫所的许多弊政。

大明卫所和京营的制度崩溃,严成锦心中清楚。

只听王守仁还没说几句,就有兵部的言官反对,以需要花费靡费为由,将王守仁的谏言驳回了。

整饬的确需要大量靡费,首先要保证九边供给的军粮充足,其次更换甲胄和兵器。

这些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王守仁从威远卫回来,就谏言要整饬卫所,一定是看到了卫所制度的崩坏。

卫所士卒的生活极为贫苦,就以衣服而言,他们的衣服虽然由官库支给,但家属的却需要自己制备,妻和子无衣蔽体,小冰河期不冻死才怪。

再加上粮食也只有一个人的份,全家人吃,有时候,朝廷还拖欠军饷,士卒们才逃离卫所。

老爹所辖的宁夏卫,还好一些,因为常有鞑靼人进犯,朝廷不敢不支响。

王守仁寥寥几句谏言,难以打动弘治皇帝和百官。

严成锦猜测,最重要的,还是陛下和百官不知卫所衰败到了何种地步。

六月的中旬,

京城有些闷热,宋景终于是将十五架天文望远镜做了出来。

作为匠人,他却没有按严成锦说的,用边角料,而是尽量减少材料损耗,从牙缝里剔肉。

铜是铸币的金属,很贵,只能在宋氏望远镜的内壁用铜料,外头用铁,来降低铸造的工钱。

张家兄弟喜不自胜,祖宗保佑,银子没打水漂,只要卖给弗朗机人,银子就像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一般,“弗朗机那些傻子,花银子就是比士绅痛快。”

关口流入白银三十万,自然瞒不过朝廷。

十日后,

奉天殿中,

牟斌快步走进来禀告:“陛下,天津卫有弗朗机商人与朝中大臣交易,数约二十万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朝中何人敢犯禁?”

“据说……是宁寿侯和建昌伯。”

弘治皇帝心中愠怒。

早些年,他便知晓,宁寿侯和建昌伯向弗朗机人倒卖古玩和丝绸,那时候便警告过他们。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卖了什么。

不过,除了田地和商铺,什么东西能卖三十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实在想不出来,便问:“卖了什么,何时卖的?”

牟斌如实道:“臣也不知,前些日子,宁寿侯和建昌伯送了许多箱子去严府,似乎是宋氏天文望远镜,太子殿下……也在。”

严成锦和太子?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命人将宁寿侯兄弟召入宫中,想了想,让人把严成锦也叫来。

牟斌来到都察院时,严成锦并不诧异。

他跟着牟斌来到奉天殿,张家兄弟早已跪在殿中,兄弟两恶狠狠地看着他,宛如苦大仇深一般。

还有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脸色有些惨白,嘀咕:“老高,本宫都招了……”

还不等他行礼,弘治皇帝劈头就问:“朕听闻,你将宋氏望远镜一万两一架卖给宁寿侯,成本却只有一千两银子?”

朱厚照发的毒誓,果然不能信……

张家兄弟双目通红,看着严成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哥,这狗东西,比咱们还黑啊!”

“你住口,我不知道?”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陛下看这字据,臣未开价,是宁寿侯非要将九万两银子交给臣。”

张鹤龄竟是一口老血涌上来:“陛下,臣冤啊。”

这个狗东西,贪了他们的银子,还说是他们非要送的……

“哥……我揍想揍死这个家伙。”张延龄委屈地哭了出来。

弘治皇帝看了字据,还签了宁寿侯和建昌伯的大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字据写得清楚,朕一会儿在跟你们算犯禁的账。”

提起海禁,张家兄弟没敢吱声。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你可知道,按明律,商贩哄抬价格,当从重处置?”

“臣身为御史,自然清楚。”

明律规定,商人哄抬价格,行同贿赂,处罚的轻重要依据相关的律法定罪。

“臣并未哄抬价格,敢问当初臣卖给陛下第一台望远镜时,收了陛下多少银子?”

“一万两。”弘治皇帝道。

众人石化。

卖给弘治皇帝一万两,卖张家兄弟也是一万两,似乎……没有哄抬价格啊?

张家兄弟傻眼了。

弘治皇帝似乎也不关心这个,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朕问你,弗朗机人为何愿意花两万两银子的高价?”

严成锦想了想。

市值这个东西,还真的很难向弘治解释清楚。

有些东西用对了地方,就是资源,用错了地方,就是垃圾。

就好比大明的丝绸,去到了西方价钱翻了一倍,在大明却没那么受欢迎。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威远大战中,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大显神威,弗朗机国与大明一样,也会频发战火,若用宋氏望远镜和火炮攻下一座城,价值何止两万两银子。

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没运回弗朗机国,将这些火炮和望远镜倒手卖给倭国,臣敢说,一样价值不菲。”

只要有战火,这些东西就有价值。

落到老百姓手里,看看月亮,能折腾不出来什么。

这些弗朗机人鸡贼得很,没准过几年,将宋氏望远镜改造得更加高端望远镜,再倒卖给大明。

弗朗机炮不就是这样吗?

刘健大惊失色:“陛下,如何敢卖给倭国。”

弘治皇帝心知肚明,杀人的目光落在张家兄弟上,这两个家伙,竟卖了十一台出去。

若倭国用它与大明水师交战,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迁面色担忧:“陛下,想来弗朗机的船还未走远,不如让天津水师,将那弗朗机商船击沉!”

“击沉了好,击沉了咱们再卖给他们。”张延龄乐了。

严成锦微微抬起头:“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讲”

“若将弗朗机人的商船击沉,恐怕再无大食人和弗朗机人敢与大明交易丝绸和茶叶。”

大明常年向弗朗机出口丝绸和茶叶,本来就触犯海禁。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弗朗机人和大明的来往让沿海的港口变得繁荣起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成锦想让弘治皇帝干脆开海禁好了。

但如今谏言没有多少把握,自己只是小小的御史,谏言开海,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恐怕不用第二天,就会有人弹劾。

弘治皇帝的深意,不在于责罚碰了海禁,他馋的是自己收的银子……

想起王守仁的谏言,严成锦道:“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已经运出,担忧弗朗机和倭国对我朝不利,不如整饬京营,扩充三军,臣愿将九万两银子献出,充做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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