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答对这道题,首先,你得知道四子是谁。

其次,再用变态到极致的概括能力,将他们的造诣精炼出来。

估计九点九点七成的考生都不知道四子是谁,剩下那些知道的,也概括不出来。

四子,其实是指宋代的邵、周、程、朱四位理学大师。

再说,概括他们的理学造诣,他们每一个人的学问都至深至大,怎么可能是寥寥一纸之字能说完的?

所以说,程敏政这徽州变态出题狂,根本不考虑考生们的感受。

严成锦奋笔疾书,为了一举中得会元,他写字用的是李东阳的楷书。

写其他字,或许不像,但写策论却相差无几,因为答案上的每一个字,他从半年前就开始用李东阳的楷书不断练习。

眨眼三日过去,弘治十二年的会试结束。

参加会试的人已经是千里挑一的良才,几轮下来,依旧有很多人扛不住,没考完就大病了一场。

但严成锦的平日坚持操练身体,又有枸杞护体,自然没事。

只是从贡院放出来,他也是疲惫不堪。

如今在贡院门口,已经有人在讨论会试的策论了。

“那策论的第三题,实在太难,我直至放场也没下笔。”

“薛兄大意了啊,纵然是猜,也要将它写出来啊,还能赚一些润笔分,岂能留空,我就写出来了。”另一个人沾沾自喜。

你的试卷没了!

严成锦为他默哀了一秒钟,立即戴上人笼嘴,悄悄离开贡院。

才过去三日,就传来程敏政鬻题的消息,并且被关进北镇抚司诏狱,徐经和唐伯虎当日就被带走了。

朝廷震怒,京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此事。

如果皇帝昏庸,鬻题反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昏庸的皇帝才不在乎谁鬻了题,在前朝时就有过。

但在弘治朝,在贤明的弘治皇帝治理下的大明,鬻题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哪怕是曾经教过他读书和做人道理的程敏政,也不可以。

除了程敏政,连弹劾他的华昶、林廷玉等官员都相继下狱了。

果然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还是发生了啊!

严成锦知道这次有多严重,弘治皇帝把程敏政批阅的考卷都干掉了,几百个举人因此名落孙山,但朝廷并未对外公开。

等等……

忽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个环节!

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是程敏政批阅试卷,严成锦就仔细地数平日做过的好事……

弘治皇帝没空管他,朱厚照又趁机溜出来了:“老高,本宫听说程师傅鬻题了,是不是鬻给你了啊?”

严成锦忙是堵住他的嘴,老天什么时候把朱厚照收了啊?

正义又迟到了?

严成锦十分严肃:“此事事关家门命运,殿下可不要乱说!”

朱厚照出来,就是以为程敏政和严成锦有勾当,一听没有,便愤然道:“程师傅真不够意思,竟只鬻给徐经唐寅,不鬻给你。”

朱厚照当然不知道鬻题和他平时在詹事府作弊不一样,他作弊最多遭师傅们训斥一顿,鬻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严成锦道:“殿下今日出来找学生,又有何事?”

朱厚照悻悻然:“本宫以为程师傅给你鬻题了,如今父皇盛怒,要亲自廷审,本宫是来让你到深山老林里避一避风头的,等本宫当了皇帝,你再出来考,本宫赦你无罪,现在看来不用了啊,不过老高,程师傅真的没有给你鬻题吗?”

严成锦心里一暖,朱厚照还算有点良心,没白疼他一场。

严成锦不想和他纠缠这个事情,越是纠缠,朱厚照越会没完没了的说下去。

“陛下要亲自廷审?”

“是呀,就是明日。”

科举舞弊案还是少过问好,严成锦不再过问这个事,让朱厚照来了一百个一百遍,才放他离开。

……………………

北镇抚司的诏狱中,铁窗照进来一道光,映在程敏政的身上。

程敏政算着日子,进来已有五天了。

狱卒们对他都不错,牟斌对他也不错,平日里问问话,就是伙食差一些,每日都是吃大白馒头。

今日,又被带去问话,只是来的人有点多,三法司的人都来了。

刑部尚书白昂道:“程大人,徐经和唐伯虎已经招了,你还是快点吧,否则明日,见你的就是陛下了。”

三司从不干涉北镇抚司的事,如今一下子都来了。

程敏政挺直腰杆,义正言辞:“本官从未做过,何惧面圣!”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清楚,程敏政清高自傲,他不招,便是不会招了。

就这样毫无头绪的审了大半日,三司会讯,无功而返。

临走之前,程敏政向他们要了一些笔墨纸砚,以为他要将罪状呈供在纸上,白昂大喜,连忙派人去准备。

程敏政看了一眼那些拿来的一沓白纸,摇摇头:“不够,再拿一些来。”

白昂和牟斌相视一眼,要写这么细致吗?

不过,将案情写得细致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白昂再让人拿一大沓白纸进来,还给程敏政准备了书案和油灯,把笔墨纸砚铺开。

刑部尚书白昂立即吩咐:“把周围的犯人都转走,不能打扰程大人陈供。”

从关进来开始,程敏政想了很多。

焦虑,到恐惧,再到淡然,最终看破。

短短五天,宦海沉浮,仿佛历尽了一生。

他知道苦苦得来的名声没了,新派泰斗留暖道人也没了,如今,他只想把狐斋写完。

大牢,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地方。

在牢房里想通了之后,程敏政的灵感如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难怪太史公在牢房里,能写出史记那样的千古绝唱。

牢门关上之后,程敏政动笔了,只不过写得不是陈供,而是狐斋的大结局。

次日,

廷审在午门的中央举行,午门的广庭里设了一个御幄,宦官们摆上一排桌案,桌案后是弘治皇帝的御座。

弘治皇帝亲勘,三法司衙门的属官自然都来了。

程敏政被带上来。

刑部审讯官喊了一声:“跪!”

面朝着弘治皇帝所在的御幄,程敏政跪了下来,弘治皇帝的声音从御幄中传来:“程卿家,朕问你,徐经和唐伯虎向你买题一事,可是属实!”

程敏政不卑不亢:“臣堵上一世清名,绝无泄露半分。”

弘治皇帝:“此题,除二人之外,无人答对,连朕都思索了许久,才堪堪敢下笔,也不敢说能得全解,为何徐经和唐伯虎的答案?与你给阅卷官的一模一样?皆是从《退斋记》中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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