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达半年之久的相处,老道人在生活方式上,已经与徒儿们契合,嘴碎肯定是老道人改不了的臭毛病,但一点都不为人尊长的师傅,是如何能够让小师妹忍受得了的呢?他不得而知。却也只是他陈雍庭觉着师傅是个话痨,没点正形,倒是小师妹时常拍抚他后背,轻声安慰道:“师傅曾经舍命救师兄,璠儿不去说,就说师傅能够听进一个徒弟的言语,那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傅啦。”
陈雍庭道:“你啊?”
单璠昂首,小胸脯挺高高,说道:“可不就是了嘛。”
陈雍庭轻哼一声,没去继续搭理师妹言语跟肢体上的唯我独尊,不过他还是有些脸红,即便正人君子做到视而不见的份上,陈雍庭脸皮在男女方面,依旧薄得像一张纸。
偷瞄一眼师兄的窘境,单璠窃笑,背着个跟师兄一样的竹箱,耸了耸肩膀,单璠指着前方说道:“师兄,前边儿的酒肆再往上走,有条小河,咱们去瞅瞅有没有小鱼小虾,今天吃河鲜吧。”
陈雍庭点点头,不过看到了酒肆,他就估计师傅他老人家的肚子里,酒虫在翻腾了。
老道人走在俩个徒儿后边儿,懂事的单璠路过酒肆旁,自个儿掏钱给师傅买了一壶烧酒,品次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是差的。
老道人赶路赶得正口干舌燥着,乖徒儿把一壶酒递到了面前,老道人扯开嗓子喝了一大口,差点呛到。
单璠给师傅拍拍背,关心道:“师傅慢点喝呢,璠儿跟师兄又不会跟你老人家抢,喝这么急干嘛?”
怎么听都是责备的关怀,老道人一点都不生气,反而乐道:“璠儿说得对,酒是人间最好的水,喝一口得意,再喝一口就忘形,师傅得慢点儿喝。”
单璠知道是师傅有两天没碰过酒水了,按照之前师兄的说法,师傅十天半个月喝一次酒,就算是师徒俩的生活过得富裕了,可单璠从小跟着爹娘还有爷爷长大,父亲单允不喜酒,可父亲的藏酒,那可是论缸的,至于爷爷经常跟她唠叨的天下名酒,藏品更是多不胜数。
小河宽一丈半,河中多碧悠水草,河水清澈甘甜,是一条从远处山头盘桓而下,流向山另一边的小村庄,是一条母亲河无疑了。
单璠做了一个简易的钓鱼竿儿,跟师兄来去嗖嗖的竹枪比起来,是要风雅许多。
单璠时刻都喜欢跟师兄待在一起,俩人不同方式的鱼儿捕获,单璠暗中在跟师兄比较谁的收获大。
一个想着如何果腹,一个在活跃一座平静心湖,俩人都觉着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自上次魔族给单璠一行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招呼,在历事稀少的小璠看来是恶作剧,但在老道人思前想后,觉着魔族是在挑衅。
绝技点墨历来不能外传,徒儿陈雍庭跟单璠,与他老道人都没有过严谨的拜师仪式,故而在祖宗那里,是不被认可。
河岸边上,喝了些酒的老道人越想越烦,恼道:“老夫都混在这个份上了,要行什么拜师礼!?一门独子,有脾气师祖显灵把我收了去!?要真是能显灵,为何湘潭城尸气冲天那会儿不显?如若现在显,我也敢骂你个狗血淋头!小璠把老夫从鬼门关拉回来,就算小璠不是我徒弟,老子也得教。瞅瞅小璠给老夫买的酒,这半年小璠孝敬老夫的还多了去呢,你给我赏过一个铜子儿,老夫当场、立马、以死谢罪!”
远处的陈雍庭摇摇头。
单璠看着师傅觉着有些渗人,这十天半个月,师傅只要一喝酒,就会说胡话呢,样子就像家里疯掉的大娘一般。
老道人呢喃道:“天还没黑,老道也就只敢借着酒劲儿撒撒泼了,等天一黑,酒劲儿一过,师祖就莫怪罪啊,毕竟我现在是独苗啊,收了我去,谁来抵御天上的仙人,那不可就得天下大乱了。”
老道人仰头晃动酒壶,舌头伸得长长,喝下壶口流淌而出的最后一滴酒,身子一斜,大白天的躺在河岸边睡着了。
“老道也就随便让一步,若是不让,你真敢收了老道去?干你娘……不让老道教小璠绝学……”
老道人躺在地上一炷香,梦境中突然听到一阵怒号,炸响在耳畔:“交给你吃饭的家伙,不就是赏你金银了?!兔崽子你教徒弟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
老道人只觉着脑袋被人狠狠敲打一下,顿时捂着脑袋惊坐而起,左顾右盼道:“谁……谁打老道!?”
四周鬼影也没有,老道人放下手来,发现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再一次去碰触,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道人根本就忘了喝酒时的咒骂,随口恼道:“他娘的,别让老道逮着,我那两个徒弟记仇,肯定打死你!”
脑袋再一次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气得老道人迅速咬破食指,大喊道:“雍庭保护好小璠,有妖魔作祟!”
老道人从怀中摸出一张阴阳合气符,食指在符纸一划而过,却没有在遇见妖魔后,符纸燃烧的迹象。
老道人愣了愣,继而呢喃道:“师祖显灵……”
上游的河岸上,陈雍庭已然拿出符纸,运气周身仅有的稀薄灵力,将师妹护在身边,严阵以待。
远远地观望师傅的动静,从酒醒的状态到疑惑不解,陈雍庭知道大白天的师傅是遇到硬茬子了,赶忙拉住师妹的手,疾步来到师傅身边。
陈雍庭时刻警戒四周,拉着师妹的手没有松开的迹象,他问道:“师傅,怎么样,这妖魔在哪儿,棘手吗?”
单璠心如小鹿乱撞,但还是说道:“师傅啊,璠儿没瞧着有什么脏东西呢,你是不是看错啦?”
老道人讪讪一笑,被他咬破的手指头还在流血,说道:“刚刚是师祖显灵,不是妖魔作祟,你们俩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陈雍庭松了一口气,继而松开了师妹的手。
单璠觉着有些坏了自己的事,如果还有下次机会,她铁定不会率先开口解除这种危机了,让师兄多拉这一会儿是一会儿。
天上晴空万里,有那么一丝的云朵被瞬间被拉扯成线。
一尊出窍化身的灵魂体飘荡而过,其势内敛却宏达,仿佛遥不可及,那这尊灵魂体的真身修为,更是不可估量。
来者身形魁梧,身着大褂,头顶五岳冠,腰间别有拂尘,以及用红绳牵连的九枚压胜钱。
若压胜钱不是胡乱悬挂,那此道人级别极高。
他的样貌苍老,脸色纯白,但脸上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火气没有消散。
同样都是御空,前方有极大的气势显现,道人清风拂柳般的衣摆悬停,止住了趋势,打算让过那人。
另一来者,身着素净褂子,与道人的着装倒没多大区别,只是身上的挂件一个也无。
那人于千丈高空之上,盯了一眼脚下的土地,有如蚂蚁大小的三人,在一条河边生火做饭。
道人元神幽幽,目不斜视,与眼前的中年人说道:“老道有意避让,居士就这般挡住去路,是为哪般?”
中年人看见了道人赏了女孩师傅两个板栗,询问道:“高人为何捉弄山下人?”
那道人呵呵一笑,道,“跟你何干系?”
中年人明显不悦,他道:“我是女孩父亲,你捉弄我女儿的师傅于股掌,让我如何不管?”
道人不曾挑明自己与山下老道人的关系,手痒痒的他笑容灿烂地问道:“咱们就这么问下去?问到天黑再天明?”
中年人脸色阴沉,自己这次是碰到刺头儿了,这一番话下来,道理全在他那边,自己半点落不着好,他说道:“道教于万年前在道灵界发迹,四百五十年前因天人缘故,而从鼎盛至覆灭,时间弹指一挥间不过十年。高人能以无上法通元神出窍于此地,仅仅是路过?”
道人恍然道:“贫道想起来了,居士是单族的二公子,是小贫道好十几辈徒儿的父亲,单允可对?”
单允笑着说道:“老秃驴要打架就直说,单某人绝不退场,这般羞辱我,可没你好果子吃啊。”
道人抚须畅怀道:“现在有点消息的人都知道,单二爷是被地府选中的人,谁跟你作对,就是跟地府作对,这一点,贫道还是知轻重的,不打不打。”
单允道:“那你是知道卫羽邻以及德炫和尚的事了?”
何止是知道,简直太清楚了,但道人依旧摇摇头:“他们要拉屎放屁,干贫道何事?”
不碰拂尘不碰符剑的道人实在手痒,他嘿嘿一笑,说道:“居士想知道也可以。”
单允冷眼看着他,“如何?”
道人说道:“要是居士能够与贫道对上数招,让贫道过过技道的瘾,贫道就告诉你。”
单允点头:“可以。”
“但是贫道担心打不过居士你啊,不如居士让贫道一招?”
“可以。”
“不如两招?”
“没问题。”
瞧着单允回答得这么爽快,心念此人以化境灵力就有如此气象,道人真怕刚才的戏谑会让他对自己下重手,若是让单允打散了自己元神,那可得不偿失了
有仙风却无道骨的道人干脆反悔道:“算了算了,打不过,贫道不打了。”
从来以杀力见长的道人,能够逼得德炫和尚潜心悟道,不敢太过招摇,此时却不敢跟单允过招。
“跟你真是话不投机半句都多啊。”
单允不想再废话,御空而下,身后传来那道人的呼喊:“居士女儿贫道仔细瞅过了,比那姓陈的好太多啦,谢单二公子为我道门添薪。”
单允落身在远处,前方由老道人俩好徒儿搭起来的简易灶台上,烧饭做菜的炊烟缓缓升起。
女儿此时的勤快,可比在家里头要顺畅多了,在家里头因为有娘亲盯着,单璠隔三差五地就得洗碗,所以单允时常看着女儿做完家务,立马就蹦跳着跑开了,好似逃离一般。
就现在,单允走到了十丈距离时,由女儿炒好的两盘菜,摆上用石头垫起的木板上,女儿笑容灿烂地叫师傅可以开饭了,顺手拿着帕子擦擦额头汗水,一切都很自然贴切。
单允忍不住地转过背去,情绪迸发的厉害,真是不当父亲不知道女儿学会照顾自己,会让他如此感动。
单璠经由师兄触碰后,转过身去,瞧见了背对着自己的中年男子。
单璠瞧了一眼师兄,问道:“怎么越瞧越像是我父亲呐,师兄你瞧着像吗?”
陈雍庭道:“我是瞧着单叔叔转过身去的,就是你父亲啊,小璠。”
单璠楞了一下,突然撒开脚丫,眼红红的朝着中年男子的背影飞奔而去,停在那人身后一步的距离,哭喊道:“爹啊,璠儿好想你呢,你怎么都不转过身来见我啊?”
十七已婷婷的单璠,眼泪不顾形象的全都挂在脸上。
单允整理好仪容,转过身去,跟女儿笑着解释:“爹爹也才刚到此处。”
眼瞧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单允从手袖中拿出手帕,替她擦去泪水,他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出去的这半年,脸色没以前那么娇气了。
“哟,单二爷来啦。”
其实老道人比陈雍庭还先看到单允来,为了不打扰父女俩想见,他这才出现。
“单二爷来的正好啊,这两个菜可都是璠儿烧的,一个红烧鲫鱼,一个清蒸河蟹,都是丫头的拿手好菜啊,单二爷来贫道这方位坐,这壶酒还是一个时辰前璠儿买的呢,香得很咧。”
陈雍庭从竹箱里拿出来备用碗筷,清洗一遍给了单叔叔,老道人给单允斟满美酒,大笑着敬了半碗,美美地赞了一声爽哉。
单允颔首致歉:“道长,今日实在不方便饮酒,在下此次前来,是有急事带璠儿回去一趟。”
老道人郑重地放下手中的酒碗,询问道:“不知二爷有何急事,若是需要贫道帮衬的,贫道一定不推辞。”
单允拍拍坐在身边女儿的手背,说道:“璠儿的太爷爷过世了,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璠儿,所以在下需要带璠儿回去吊丧。”
老道人点点头,说着是应该要回去的,但单璠却嘟囔道:“爹啊,璠儿不想离开师傅还有师兄,我不回去可以嘛?”
单允微微皱眉,道:“你这丫头,小时候太爷爷给你买糖葫芦,买饼子吃,你都忘了?现在太爷爷走了,你不去送终,要是让你娘知道了,非要把你耳朵给揪下来。”
单璠强词夺理:“爹啊,你不也说是小时候嘛,我对太爷爷都没什么印象,就四年前轩哥带太爷爷来过克莫山一次,没见几面,爷爷就把太爷爷送回去了哩。”
单允不开心了,这丫头出去了半年,不要爹爹要师傅师兄了。
老道人内心巨震,当即教诲道:“小璠胡闹,没有太爷爷就没有你父亲,没有你父亲如何来的你?”
要是以师徒关系让父女至亲有了芥蒂,那老道人得不到单二爷正眼瞧他,其实都是小事,但将来要是以此蔓延,坏了小璠的道心,那可真是罪大至极了。
单璠就是不想跟师傅师哥分别,她继续道:“太爷爷有你们大人去送就好了嘛,将来才是由璠儿来送爷爷,送父亲。”
眼瞅着父亲的板栗就要赏过来了,单璠亡羊补牢道:“将来璠儿才不需要不熟悉自己的晚辈,给自己送终呢。”
单允狠狠地给了单璠一巴掌,这巴掌从俩父女见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老道人沉声道:“小璠不听话,该打。”
继而老道人语气软了下来:“要是师傅我死了啊,巴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老道送终。”
单璠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陈雍庭不敢说话,依他看来,师妹的确不对。
单璠最终还是松了口:“我回去就是了。”
老道人摆摆手,笑着与单二爷说道:“这半年来交于小璠的点墨,敕神,以及搬山,丫头可是有样学样,我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敢教太快,就怕教完了没得教了。”
老道人笑着咧嘴,露出了焦黄的门牙:“老道给单二爷露一手,咱们一起去送璠儿太爷爷最后一程。”
老道人伸手,凭空说道:“雍庭,把为师的金色符纸拿出来。”
老道人口中所说的金色符纸,是符纸一类品阶最高的,只因老道人毫无灵力,所以他所珍藏的这些金色符纸,其上皆是空白。
陈雍庭把师傅压箱底的金色符纸,跟金子研磨的金粉一齐拿出来,却被老道人骂了一句想我死啊,随后老道人只拿了徒儿递到手中的金色符纸。
只见老道人再一次咬破手指,鲜血不断流出,食指在金色符纸上鬼画一通后,以老道人为中心的一丈之内,皆处符阵当中。
单允瞧出了此符催动的阵法,又想到老道人责怪陈雍庭的话,觉着不对劲,赶忙询问道:“道长,你这符阵,对施行之人可有反噬?”
老道人姿势不动,笑着说道:“反噬谈不上,就是比较消耗精气神,相信单二爷也瞧出来,老道身上灵力枯竭,但施此符纸,多睡两天,就没事儿了,单二爷大可放心,城郭城柳家大宅,咱们立马就能到。”
“不知道是何方位?大概多远呢?”
单允道:“西北方,大概两万三千里。”
老道人咽了口口水,道:“大不了多睡几天,不碍事儿,走喽……”
陈雍庭将两只竹箱放在身边收拾好,阵法之中,一阵光芒降临,四人像是被吸了进去,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距离城郭城二十里远的山坳之中。
山林间,单允识路,将师徒三人领到城郭城柳家大院门口时,夕阳正好完全落幕。
单允跟单璠叮嘱道:“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师傅他老人家安排一间睡房,你师傅现在很累。做完这个,立马跟太爷爷告罪,要叫太爷爷莫怪罪你之前的无心之失。”
单璠问道:“爹,你干嘛不进去,太爷爷的最后一程你不送了嘛?那我也不送了。”
被女儿这么一折腾,单允责怪道:“璠儿还口无遮拦,小心我将此事告诉你娘,忙完了赶紧去太爷爷那里跪着,我没回来之前不准起来。”
单璠缩着脖子,悄悄问道:“爹你去哪里?”
“接你娘亲去,天亮之前就回来,所以天亮之前别起来,要是不让我满意,你的刚刚说的话,我就全都告诉你娘。”
被父亲这么一训斥,单璠嘟囔这嘴,带着师傅师兄进了柳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