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郭城是上任天下第一美人柳柔蓉故乡,曾经风极一时的柳柔蓉,被单族长大摇大摆的八抬大轿抬出城郭城时,在当地成了最大的喜事。
柳老爷子有个义子,原姓肖,后跟柳老爷子家姓,叫了柳正卯。
几年前由谭轩接柳老爷子去克莫山祭奠女儿后,是单族长亲自送老爷子回城郭城。
这座城镇在星冥帝国西北方远处,目前还没被收入编制,但城郭城里最近风云齐涌,闹得人心惶惶,只因有人不服星冥帝国四处收编,让城郭城的诸多小家族无比反感。
因柳老爷子是单族长的老丈人,所以有很大一部分人推举老爷子出来主持公道。
而这个点,闹就闹在柳正卯这里,他一把刚劲怒弓,一箭射穿了前来提议者的高帽,对此冷言冷语:“管好自己的事,星冥帝国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就好比你们也别来烦我柳家一样,明白吗?”
被柳家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那人恼怒道:“柳正卯,你不是柳家主子,我们要见柳老爷子,你不让就是心里有鬼,我们要当着柳老爷子的面儿说明来意,再阻拦我们,立马就给你好看!”
有人擅闯柳家宅子,本该乱箭射死,柳正卯手上劲弩不松,脸上饶有兴趣道:“义父目前还不知道你们来了,但柳家现在由我柳正卯做主,你们也别管义父知道我这么对你们,会不会口头训诫于我……”
柳正卯的弓弦儿刚烈声响,抱满月指着那人道:“我数三下,你们再不走,就全得死在这里了。”
一众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星冥帝国还没打过来,自己就要先跟柳家人打一架了吗?
大门里侧,走来一位由一名男青年搀扶的老人,老人九十四高龄,身子骨已没了多年前的硬朗,男青年搀扶他走到了柳正卯身旁,老人面色淡淡笑道:“来者是客,理当尊重,收起你的箭来。”
柳正卯无奈,却也不敢不尊,于是缓缓松开劲弩。
老人说道:“诸位有什么要说的,那就一起进去说吧。”
柳正卯与男青年嘱咐道:“胥让,这里人多,搀着老祖宗走路走慢点。”
柳胥让恭敬道:“孙儿知道了。”
柳家大堂上,搀扶柳老爷子入座的柳胥让不听长辈们唠嗑,悄悄地走开了去。
柳老爷子问道:“不知诸位这般兴师动众,上我柳家大门来,是为何事?”
那被柳正卯指着鼻子警告的中年人起身说道:“柳前辈,星冥帝国往外开疆扩土,已快五年光栽,再有一个月,他们的势力就会渗透进咱们城郭城来,对此您有什么高见?”
柳老爷子摆手笑道:“老夫就一名普通百姓,星冥帝国要来,想必也是为了收编城郭城而来,老夫当真没有什么高见。”
那人急道:“老爷子,这可不行啊,他星冥帝国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来,就将咱们城郭城收编,赋税增收以及官衔名堂的一大堆,还不得让人头疼死。咱们城郭城邻里向来和睦,几十年来有柳家在,城内都是风调雨顺,田里的庄稼都是大丰收,若是城郭城成了星冥帝国的城镇,不仅要上交粮食,还要看那些所谓读书当官儿的脸色,这口气,我李显庆实在难以咽下啊!”
“听李庄主的意思,是要老夫出面来摆平此事吗?”
李显庆深吸一口气,柳老爷子的话语正中下怀,他感人肺腑道:“此事还真得是柳前辈才管得住啊,让柳前辈您的好女婿跟星冥帝国谈一谈,不将咱们城郭城收编,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放你娘的狗臭屁!”
柳正卯大怒,指着李显庆鼻子痛骂道:“单族何等尊荣,我义父向来以和为贵,要单族为了城郭城一个收编小事去谈判,谈不拢怎么办?!引起国战的话,老子第一个把你李家家眷往战场上扔,扔到你李家断子绝孙为止,你还要不要单族出面了?”
李显庆忍了一口气,目视别处说道:“堂堂单族,还治不了一个弹丸之地的星冥帝国?”
柳正卯怒不可遏:“李显庆要你有本事就看着我说话!就我你都对付不了,你就想着去对付兵力已超百万的星冥帝国,此时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老夫真想一脚踹死你!”
武夫柳正卯的认知在交涉上多有欠缺,但他平时的性格都以沉着冷静为人所闻,今儿个这般大声武器,吓得跟着李显庆来的人们不敢搭腔。
柳正卯几句将所来者说得哑口无言,李显庆目光投向柳老爷子,被老人家告知:“他星冥帝国这般气势磅礴地扩僵领土,四大族不管,天行宗苍灵门也都袖手旁观,咱们做老百姓的,何不高兴一点儿做自己的事儿,人生短短几十载,老夫也没多少时日了,此等大事,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
此事以李显庆等人灰头灰脸地离去告终。
柳正卯回到大堂,看着首座上的义父端坐着,两手撑在亮漆的拐杖上,正闭目小憩。
听到脚步的柳老爷子轻声问道:“把他们都送出去了吗?咳……”
柳老爷子的肺病犯了,柳正卯上前关心道:“已把这些小人送出去了,义父别与他们置气,不值当。”
柳老爷子坐直了身体,说道:“真想吃碗热乎的豆腐脑啊。”
柳正卯轻声道:“义父,你回去歇息,孩儿一会儿买回来。”
柳老爷子摇了摇头:“老夫就是需要多走动走动啊,不然天天呆在屋子里,不死都成废人了,你带老夫去吧,就不叫胥让来了。”
“是。”
柳正卯小心地搀扶起老爷子起身,带着老爷子走出了柳家大宅子。
星冥帝国要来城郭城的消息还未传出,李显庆等人也不过想要未雨绸缪,整个城郭城依旧一派祥和,街上的叫卖声,人群的嘈杂声依旧鼎沸着。
柳正卯扶着义父走在街上,九十四的老爷子漫步走着,目光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心中就想着那碗豆腐脑。
卖豆腐脑的摊位在街上一摆就是四十几年,老板是位与柳正卯同龄的老者,老者卖的豆腐脑三十年前就在城郭城远近闻名了,现在一整天下来,摊位随时都有食客落座,很少有间隙的时候。
柳老爷子是个怀旧的人,当初亲眼目送女儿上了花轿后,他一个人来到街上走动,心里只觉得缺了好大一块,然后柳老爷子就看到了新搬来的摊位,是个卖豆腐脑的,他去吃了一碗后,从此那豆腐脑的味道便跟当时的心情融为了一体。
再后来啊,柳老爷子只要一想女儿了,他就会去吃一碗豆腐脑,这个习惯直到现在也是雷打不动。
柳正卯扶着老爷子在街道边上的方桌坐下,还没叫喊要吃的东西,摊主的孙儿就手捧着一碗豆腐脑过来了。
慈祥的柳老爷子笑着从孩子手里接过烫手的瓷碗,瞧见孩子手上没有垫一层布,柳老爷子朝着摊主说教道:“华琼啊,跟你说多少遍了,要让孩子送过来的话,你就要给他做好保护啊,这么烫的一碗豆腐脑,你瞧把孩子的手给烫的,你这还叫老夫怎么吃嘛?”
那老者老远就望见柳老爷子来了,今天的客人有些多,他一边忙着,一边解释道:“小珂,爷爷叫你用抹布垫在手上,你怎么没听进去啊,每次老祖宗来咱们这儿吃豆腐脑,爷爷可是只给你安排这么一个任务,你怎么就不听话啊?”
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生得乖巧可爱,他睁着明亮雪润的大眼睛,看了看柳老爷子,回过头给爷爷解释道:“小珂不会垫。”
摊主忙碌着给一桌客人送去了好几碗豆腐脑后,听到孩子的回话,回到摊位上,一边打着新鲜的豆花,一边问道:“你连抹布垫手上都不会啊?”
小珂也不觉得自己笨就丢人,他可能是不觉得自己笨,奶声奶气地回了一个:“嗯。”
柳老爷子一笑,不客气道:“华琼啊,孩子要手把手教,你这么忙,可别耽搁了孩子学习东西的能力,将来也好给你打下手啊,到时候老夫就是要咽最后一口气了,也要来你这里吃的。”
七十好几的摊主身子骨听硬朗,他中气十足道:“老爷子身体好着呢,就算老琼华死了,老爷子也不会死的。”
老琼华蹲下身来,向着孙子拍拍手道:“小柯啊,快过来爷爷给看看你的手啊,痛的话给你抹点香香。”
孩子的手被烫伤了,不叫也不哭,他翘着肉肉的屁股一颠一颠的来到爷爷面前,奶声奶气道:“爷爷,小柯疼,给我擦点香香啊。”
看着孙子说话时他那水润的小嘴,都疼得要喷出口水来,老琼华心里却是真的很心疼,自己没有跟孙子手把手教过他垫一层布在手上,眼前看到的一片红,让他身心受伤,赶忙给孙子抹上一点烫伤的药膏,轻轻吹了吹孙子的小手,老琼华慈爱地笑道:“今天小柯就不用帮爷爷忙啦,等天黑爷爷收工带小柯去看皮影戏啊,好不好?”
坐在凳子上的柳老爷子,手里拿起舀豆腐脑的小勺,看着十分欢快的小柯回了一声好,他的心头也甜蜜蜜的,随后将那一勺豆腐脑喝掉。
柳老爷子也好想念远在星冥帝国皇宫里的曾孙跟曾孙女,好想念在蔬果园不能与他相认的女儿,好想念在单族的顽皮丫头单璠,柳老爷子眯眯笑着,又尝了一口清香的豆腐脑,美美地知足了一下,感觉自己谁都见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柳正卯俯身贴耳,在柳老爷子嘀咕了几句,惊得柳老爷子朝着不远处望去,果真瞧见了一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孩子,那孩子的侧面向着他,却是埋着头,目光时不时往他这方偷偷瞟来,看着他闪躲不急的目光姿态,柳老爷子觉着好熟悉啊,直到柳正卯再一次说道那男孩腰上挂着的玉佩,看得柳老爷子眼放精光。
“是小元!”
柳老爷子站起身来,高举着右手朝凌元喊道,“小元!你瞧得见老祖宗吗?!”
远处别家酒楼门前的石睡狮旁,人来人往,站着的凌元躲之不及,猛地一下转过了身去。
街对面的柳老爷子心性大好,就要一个人快步走来,幸好有柳正卯搀扶着,不然以老人家的腿脚,刚跨出两步就得摔倒。
大叔不肯认自己,凌元只能回到奶奶的家乡找慰藉了,但总是不被承认的种啊,羞耻心十足的凌元不敢与老祖宗相认,只能远远地望着,现在被认了出来,他也不准备逃,反正是老祖宗来找的他。
性子不够坚韧的凌元到现在还这么意气用事,他像个闺女等到老祖宗来到自己身后,直到老祖宗叫他:“小元,你来了城郭城,怎么不来见老祖宗啊,快快转过身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
凌元一脸平和地转过身去,看着这位四年前在天古城里相遇的老祖宗,凌元不自在地笑着叫了一声:“老祖宗,小元来看你了。”
柳老爷子看着凌元的神情,大抵就猜得出他为何在此,看着都长了这么高的凌元,柳老爷子心情舒畅道:“小元啊,你可想死老祖宗喽,怎么看到老祖宗了也不来见啊,是不是身上没钱啦?”
凌元摇了摇头,道:“老祖宗,我还有钱,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柳老爷子面相愁苦地浅浅一笑,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只是心念凌元孩子从小没有爹,他就心疼得很。
紧紧地抓着凌元的手,柳老爷子眼眶湿润道:“来看老祖宗好啊,走走走,跟老祖宗回家,老祖宗给你认识一位兄弟,你们会很合得来的……”
凌元脚下懒散着,被手拄拐杖的老祖宗给小步拖走了,经过豆腐脑摊位时,柳老爷子没停下身来,边走边跟老琼华炫耀道:“琼华啊,你瞧,这是老夫的曾孙,你好好瞧瞧,是不是一表人才,是不是……”
柳老爷子是在向老琼华讲述一个事实,开心至极的老人家并不在意得不得得到回答。
老琼华一口称赞道:“老爷子好福气,两位偏偏少公子比起我老琼华一个刚断奶的孙子,真是好福气啊,哈哈哈……”
笑容灿烂的老爷子没让柳正卯搀扶,他的左手拽着凌元的手往前走着,精神劲儿十足的老爷子还反手持拐杖,凭空点了点远处的老琼华,以此表明他说的真对。
…………
柳胥让是个谦和的青年,他好花好草好鸟儿好蝴蝶,是位文艺公子,但在他经商的爹娘看来,就是个懦弱得没志向的人,可在一生都沁淫武道的老祖宗跟爷爷看来,这才是个好料子,只要给柳胥让加以磨砺,定能将家业守住。
柳家里的仆人最喜欢这个公子,比起家中的几位主子,柳胥让的爹娘让他们瞧着就胆颤,柳胥让的爷爷让他们遇见就不敢吱声,老祖宗柳老爷子另当除外,公子柳胥让的温润脾性,就是随着柳老爷子去的。
下午喝茶时候,柳胥让去找老祖宗吃清茶,四下找遍了都没见到老祖宗跟爷爷,还是两位婢女主动询问他,柳胥让才得知老祖宗跟爷爷出门去吃豆腐脑了。
两位婢女识大体,但还是对着公子戏谑道:“公子可真可爱,一个人满宅子地到处乱窜,就是不问奴婢老祖宗的去向,要是奴婢们不主动了些,公子爷可不是要找到天黑了去?”
柳胥让并不知道眼前的两位婢女在跟自己说笑,他认真说道:“这些事我都可以做的,在宅子里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自然就不用劳烦两位姐姐。”
被称作姐姐的两位婢女们,其中一位娇涩笑道:“能受公子一声姐姐,奴婢将来的几日都心头大好哩,若将来公子娶了亲,也不用媒婆了,洞房之日姐姐倒是能在旁指点一二。”
柳胥让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手道:“还早还早着呢。”
那婢女捂嘴窃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公子可是还没把人家杏姑娘瞧好吗?”
杏家姑娘杏青青,是柳胥让被爹娘给指认的娃亲,再过两年等杏青青满了十六,就能进嫁进柳家。但柳胥让直到知晓了自己有这个娃娃亲后,他也还没有见过人家姑娘一面,被认为是那种浪荡公子会去做苟且之事的柳胥让瞬间脸红,内向的他说不过精人事的姐姐,脚底抹油般地逃离了去。
宅子进门的院内,有一座壁雕,是前些年柳老爷子照着柳胥让的画作,找工匠雕刻而成,是一副雄鹰猛虎图,雄鹰高展翅膀,鹰爪猛击陆地王兽。
壁雕上端有泉水溢出,一撮清流浇灌整副壁雕的工艺,花了近万两白银,不说钱疼肉疼的话,这也是柳老爷子最直接关爱柳胥让的方式了。
柳胥让来到壁雕座前,慢慢静下心来,他打算就站在门口等着老祖宗回宅子。
不多时,笑容和煦的老祖宗带着凌元回来,嘴里有说有笑道:“小元啊,你就再这里多住几天吧,说不定住了之后,你还不想走了。”
一直被牵着手的凌元不太认真听老祖宗的话,他只顾着望柳家宅子的风景,觉着是出国这么久,瞧得最大气的一座宅子,光是门口的两尊石狮,就要比之前他在客栈门外打转看到的大了两倍不止。
柳老爷子看到门前一袭文衫的曾孙柳胥让,开口唤道:“胥让,你在正好啊,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位好弟兄认识。”
柳胥让的清澈眼神静静地看着凌元。
凌元感觉自己的面前是一座灵秀山峰,仙气缭绕,日光灿烂。
柳胥让走上前来,老祖宗跟凌元介绍道:“小元啊,胥让也是老祖宗的曾孙,跟你同辈,他年纪比你长两岁,你得叫他哥哥啊。”
凌元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柳胥让,第一眼就知道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其实历经多难的凌元也是个会看人的主,眼前的柳胥让一身儒雅气息浓郁至极,像极了以前宫里头的教书先生,却要比教书先生多很多的深邃,并不是柳胥让本身持有,而是这股深邃声嘶力竭地跟在他身后,那深邃跟柳胥让的后背之间,就像是麦糖黏扯数下后的泛白糖丝。
凌元是这么认为的,也的确是他瞧得见,只不过那是一股力量的体现,并非什么市井糖料。
性子不算孤僻却很怪异的凌元没有叫柳胥让哥哥,只是跟眼前的柳胥让说了一声你好。
柳胥回了一声你好。
一旁的柳老爷子很清楚凌元这样的孩子的脾性,就是个不服输的劲儿,且还死爱钻牛角尖,他也没急着就要凌元跟柳胥让一见如故,一手拉着一个曾孙,进了宅子里去。
到了客厅里,柳胥让自觉地坐到了旁坐上,留给了老祖宗跟凌元足够的空间叙旧。
老爷子拉着凌元的手啊,就没松开过,他将凌元带上首座位,自个儿坐上另一个首座位,这是在整个柳家大宅都至今无人享受过的待遇。
就连称得上柳老爷子心头肉的柳胥让,也没有跟老祖宗同坐过首座。
老爷子侧着身子跟旁坐的凌元抿嘴笑道:“小元啊,姐姐呢,姐姐怎么没跟来?”
凌元回应道:“我姐这几年都在国外奔波,因为帝国扩张得厉害,很多地方都缺少人手,娘说姐姐一个人顶得过两个朝廷大员,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柳老爷子这才想起之前李显庆说到的事,并没有当着凌元的面儿,夸赞曾孙女凌澈能够为国为君分忧,怕凌元多心吃姐姐的醋。
柳老爷子只感慨道:“老祖宗虽然没看到过澈儿长什么模样,但在老祖宗心里啊,澈儿就跟小元胥让小璠你们仨一样,都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啊。可老祖宗没跟姐姐见过面,姐姐对老祖宗没啥感情,但老祖宗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去看她了,将来可行的话,小元你就带着姐姐,来老祖宗的坟头上柱香,敬碗酒,老祖宗就满足喽。”
柳老爷子的心里,跟凌元所知晓的不在一个层面上,但俩人都下意识得避开了单允,柳老爷子只想保持着他与凌元的认识,是因林羡这层关系上。而凌元因为被大叔拒绝,根本没有脸皮认祖归宗,对于奶奶的父亲,也就是眼前的老祖宗,他也不敢说出来。
瞧见老祖宗那股子视死如归的神态,凌元就好想念奶奶,想念奶奶给做的糕点,想念他与奶奶的膝下长谈,继而面对奶奶的父亲,凌元情绪大涨,下巴颤动着,几乎快要哭着说道:“老祖宗别这么说,我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多陪陪您。”
两人中间隔着小木桌,柳老爷子撑起身子来,伸出手去摸摸凌元的脑袋,哄道:“好孩子哟,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有胥让在,你们俩兄弟也好多相处相处,老祖宗就盼着你们两个小子好啊,老祖宗的心也就能放得下了。”
凌元低下头,热泪酣然而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喉头低沉着说了一声好。
柳老爷子试探着问道:“小元别哭,来,告诉老祖宗,你在宫里认的奶奶,最近可还好啊?”
只见凌元紧闭的双眼突然挣开,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瞳孔瞬间缩小。
柳老爷子的心绪被震慑,他笑问道:“四年前老祖宗来星冥帝国,还是小元你替老祖宗拦住了那骗子,这才让老祖宗免遭蒙骗,后来小元你说宫里有个奶奶,跟老祖宗一样很喜欢你身上的玉佩,你忘啦?”
凌元轻轻的摇了摇头,强烈情绪使得呼吸变得短而急,他说出了将柳老爷子身心俱颤的话来:“奶奶她,自焚了……”
柳老爷子在这一刻窒息。
夜里,老爷子要厨房做了大好一桌子菜,给凌元接风洗尘。
饭间凌元想听天下第一美人的故事,心细的老爷子知道这孩子有意避开跟自己的真实关系,并未觉得这孩子心眼儿多,老祖宗倒还觉得凌元很孝顺。
随后老祖宗就谈笑风生跟凌元讲,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的。
凌元听得很入神,饭后那意犹未尽的感觉全写在了脸上,被老祖宗告知明天的晚饭继续给讲,凌元就很期待了。
柳老爷子将他守护至今的屋子给了凌元就寝,告诉他这里是自己的女儿出嫁前的闺房,一切都照旧四十六年前的摆设。
凌元如获至宝,忘乎所以地说自己都舍不得睡了。
老祖宗不介意道:“这天下第一美人是老祖宗的闺女,怎么就不是你的奶奶了,睡得睡得。”
高高兴兴地让下人们给凌元备好了热水,老祖宗说就要凌元在房间里洗,说没有人会介意。凌元窃喜,心里念叨着奶奶要看元儿光屁股喽,随后把老祖宗送了出去,一个人在床上打滚。
百米之隔的昏黄房间里,窗外格外寂静。
柳老爷子站在窗户下,身旁有个柜子,他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去,大口喘了一口气,将柜子最下层抽出,从里头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吹了吹上边儿的灰尘,柳老爷子以手撑膝盖,艰难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黑色盒子走到书桌前,将盒子放在桌面。
柳老爷子拾起桌上的一支毛笔,给义子柳正卯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以后的柳家就交给你了,过些时日会有人将老夫的尸体送回来,你就在家等着便好。
柳老爷子放下毛笔,用一枚玉座印章将遗书一角压住,以防风吹。
最后,柳老爷子才拿起那只黑色盒子,将其打开。
黑色盒子里,只盛有一枚药丸,通体发出阵阵恶臭,柳老爷子一点也不嫌弃,用手捻住就往嘴里扔去,也不用水服,一口便咽了下去。
逐渐的,柳老爷子的精气神饱满了许多,虽然这枚归真丹药性十足,能将人三日之内的余下精气,尽数催发出来。
所以柳老爷子只剩下三日光景可活了。
感受到了好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力大无穷,柳老爷子直觉得自己回到了年轻气盛的时代。
墙上挂有一把乌金俏刀,柳老爷子伸手取下。
下一个瞬间,道力重回巅峰的柳老爷子闪身在了城外。
当柳老爷子出现在天古城皇宫境内时,天色还未亮,巨大的大理石广场上只有玉石雕刻的栏杆,眼前的一切在月光下,呈淡淡的墨蓝色。
皇宫境内,共三十三条纵队日夜巡逻,当有两纵列的军队瞧见孤身一人的柳老爷子时,二十二人齐齐围了上去。
夜巡队长强喝道:“你是谁!?胆敢擅闯皇宫禁地!”
柳老爷子紧紧盯着前方的宫殿大门,不曾理会身后的这些夜巡军人。
柳老爷子突然间竖直升至高空,映着淡淡月光,老人家紧握手中的长刀,逼音道:“请皇上出来,老夫柳殊禾有一事要问!”
身下正前方的宫殿,殿内长灯不灭,熏黄的灯火从纸质窗户透映而出,彻夜在殿内批改奏章的凌颜知道有人来了,她命易文稚将殿门打开,从殿内走了出来。
仰头望见高高在上的柳老爷子,凌颜应道:“老爷子深夜造访星冥,不知有何事,当得起您老这一问?”
柳老爷子将刀横在胸前,暴怒道:“被老夫女儿称作易先生的人是谁!?老夫要取他狗命!”
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女儿的事来了,凌颜不答,反而说道:“老爷子,柳前辈是自焚而亡,与我星冥的易先生毫无瓜葛,您这么做,实在有失欠妥。”
柳老爷子怒不可遏道:“老夫女儿被他带上人间,再经阳间磨难,老夫只取他的狗命,皇上你莫要与老夫口舌之争,如若不然,老夫只能耗尽毕生道力,誓要拼死在你星冥了!”
死在天涯海角任何一处都好,死在天古城也行,但就是不能死在皇城内。
凌颜王者风范尽显,对于柳老爷子的叫嚣,她并不置气,轻身飘荡上空,她与柳老爷子面对面,说道:“老爷子,柳前辈的确是被易先生带上人间,易先生也的确有着他的目的,但朕知晓此事后,易先生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直到柳前辈自焚,期间朕还跟柳前辈商量要将她还阳,可柳前辈不愿,至于柳前辈自焚而亡,朕也是无可奈何。”
柳柔蓉的自焚与凌颜有直接关系,她显然未说实话。
柳老爷子哈哈大笑,抽刀空斩在凌颜身前,凌颜眼神凝气,护住身前的同时,被柳老爷子的一刀给震退了半步。
柳老爷子喝道:“若真有这般好心,何不直接将我女儿送回克莫山去!?如此惺惺作态,你说与谁信?!念在你与老夫那单允孙儿是故交,凌元更是老夫的曾孙,老夫便不与你为难,快快让那易先生出来,老夫定要他碎尸万段!”
殿门前等候着的易文稚开口道:“老人家,老奴便是你要找的人,有何不满,你下来与我说吧。”
凌颜侧目道:“易先生,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这跟你没关系。”
柳老爷子恨得牙痒痒,于高空之中暴怒道:“你还我女儿命来!”
随即单手握刀,俯冲而下,倾尽所有力气于刀刃上,刀身在夜空中,冒出璀璨霞光,朝着易文稚奔涌而去。
一道光束落身于易文稚头顶,随后将他笼罩其内,光束照亮了整个广场。
柳老爷子的大刀砍在其上,刀身陷进去后,不得动弹,又有一股奇怪的力,从旁处突袭而来,将柳老爷子击飞。
凌颜缓缓降身在易文稚前方,她抽出卡在光束上的大刀,扔在脚下,冷冷道:“老爷子,朕说过易先生是星冥的人,你不能动他,若胡来,朕也就不看在单允的面子上,给你脸了。”
柳老爷子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刚在凌颜的那一击正中他的心窝,此时难受得如同死去,眼冒金星的柳老爷子好似都看到有人在召唤他了,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抹去嘴角淌下的鲜血,嘿嘿笑道:“老夫今日就算战死又如何,许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没有了刀,老夫还有鞘!”
柳老爷子紧握刀鞘,意念化气,练刀至臻的热气,瞬间流窜周身上下,他再一次如愤怒的犀牛一般,朝着前方光芒笼罩里的易先生,猛然冲撞而去。
脚下奔袭的柳老爷子正眼瞧见前方的凌颜抬手伸出一指,指尖上有更为明亮的光点在逐渐被唤醒,柳老爷子嘴角挂笑,明知自己不自量力,却依旧两手持刀鞘撞了上去。
在距离凌颜身前一丈距离时,柳老爷子便如何也再难进一步了,清晰地感应到身上的热气逐渐衰弱,柳老爷子眉头紧皱,下一刻,凌颜指尖的那颗光球,抨击而出,击穿了他的右胸膛。
身前的皇帝为御统境,柳老爷子这次重返化境巅峰,也敌不过凌颜的一根手指头,。
收敛气势的凌颜站在原地,不忍心道:“老爷子服用了归真丹吗?能有这样的气力拼杀,看来柳前辈的死,对老爷子的打击很大啊,可人生为何不向前看,偏偏要来送死呢?”
柳老爷子的右胸口,血水喷涌而出,他简单点穴止血后,侃侃站立起身,说道:“皇上都称老夫气力大了,那有点脾气也说得过去啊,再接老夫一招如何?”
凌颜眼神微震,只见得老爷子两手结印,上一刻才止血的胸腔再次喷出血雾来,血雾飘在空中不落下,凝结形成一柄四尺血刀。
凌颜气息一滞,问道:“老爷子,你真的不要命了?”
柳老爷子的性格本非如此,早年经营着柳家,成了附近几个城镇最耀眼的门第,一手刀法打遍三川四海无人能敌,但柳老爷子最有心得的,依旧是他传授给柳胥让的儒道,可惜女儿的事,柳老爷子什么都不想要了。
老爷子的嘴唇鲜血满满,他怒喝道:“老夫那可怜的女儿啊,上天如此待你,爹爹今日就为你血歌一回!”
身形急退,柳老爷子手持血刀站定在广场中央,此时他与凌颜跟易文稚的距离,拉开了八十丈之远。
柳老爷子胸怀高低起伏,脸上凝神发力。
黑暗中。
天色变得黑云涌动,大片的雨水顷刻间落下,待第一滴雨水重重地滴在大理石上时,只见得柳老爷子手中血刀暴涨百丈,一刀力斩,朝着那光柱内的易文稚狠狠斩下。
在使出这一刀前,柳老爷子大致能够想象得到,这一招其实对凌颜没什么难度,但他还是亲眼瞧见,凌颜手持一把窄刀轻轻一挥,就将自己的绝技斩断,继而脱离刀身的血色刀尖,都未触及到谁,就从那道光柱两侧掠过,化为了雾气消失不见。
柳老爷子身心具毁,手中撒开了血刀,血刀化气蒸腾不见,柳老爷子的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
大雨并未倾盆,此时柳老爷子的雨跟曲,都没能潇洒于人间,躺在地上的他睁目望那漆黑的上空,逐渐地想要睡觉了。
凌颜往柳老爷子走去,一道星光急速而来,凌颜止住脚步,一支箭斜着插进了她前方的大理石中,进入了半数之多。
城郭城柳家向来以刀法跟儒道见长,此时来的是以箭法成名多年的柳家养子柳正卯。
凌颜举目望去,只见得前方数百的星光点点,在空中漂浮不定,随着主人的令下,箭矢全数激射而出,在夜空中擦出了火花来。
没有选择与其硬碰,凌颜单手提势,身形腾空往后掠去,落身回到了殿门外。
既然目标认怂让出阵地,数百箭矢激射又折回,徘徊在柳老爷子上空。
柳正卯将老爷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将老爷子搀扶起身,说道:“义父,咱们回家。”
跟女儿能够同栖于皇宫境内,是个不错的归宿,柳老爷子想着自己死在这里该多好,但他没有拒绝义子,只是喉头发出杂音,像是在笑着什么。
凌颜朗声道:“打开宫门,送老爷子出宫!”
场中两队列兵齐声宣和:“遵旨!”
整齐划一的两队士兵,齐步走在柳正卯跟柳老爷子身后,此时雷声闷响,天上的雨始终没能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