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过去,日子还是得照样过。

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八,天气实在是冷极了。湛露提前好久就把几种米豆全都准备好了,要在这一日熬腊八粥的。

腊八粥起源的传说很多,各地所用米豆的种类数量也都没有一定的定数。湛露准备了江米、大黄米、小米、紫米、莲子、花生、红豇豆、白芸豆八种米豆,盘算着这般也就够了。

虽说湛露尝不出腊八粥的香味,但湛露可是一向都很注意这些事情的。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母亲做这些食物的记忆还存留在心里吧。

湛露把泡好的米豆都放进了锅里,添上水,点着了火,盖上了锅盖。

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努力回想着被大脑刻意忘却了的昨天晚上的情景。昨天晚上她好像是……喝醉了?然后……放走了狐狸?哭着求明夷君不要让她嫁人?最后迷迷糊糊被明夷君抱到他床上去睡了?

零星的散碎记忆渐渐被拼凑到一起,变成了完整的场景,湛露苦恼地抱住了头。

噫!她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已经经过了一整晚,可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也够丢人的啦!她为什么会突然对郎君说这样的话啊!果然是酒还没有醒吧!

湛露觉得,如果明夷君只是普通的人类,她恐怕再也没有脸去见他了。

幸好他并不是人类,脑子里没有人类的那种想问题的方法,湛露也就可以厚脸皮地假装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了。

湛露忙着想她自己做下这些事,昨晚上被明夷君抱去与他同睡的事情,本来该是最让人烦恼的,倒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腊八粥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湛露看看粥已经好了,便盛了粥,从小糖罐里挖了一小勺糖搅在粥里。

暗红色的糖转瞬之间就融化了,一股甜丝丝的味儿从中冒出来,湛露又抓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松子、榛子瓤和杏仁撒进去点缀。

腊八粥真香啊,湛露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品尝。早晨的时候明夷君“借”给她的味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各种米豆混合的醇厚香气在她口中不断回荡,再加上松子榛仁的油香,还有那一点点红糖的甜香……让湛露回想起了母亲。

湛露又舀了一勺,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直到她暂时获得的味觉再度一点点消失,留在口中的米汤只剩下粘稠和温热。

她有些怅然地睁开了眼睛。

母亲从前做过的腊八粥……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湛露端起热腾腾的粥,送去给明夷君。

明夷君看见湛露手里端着的东西,笑了一声:

“腊八粥?今日是腊月初八吗?有趣。”

或许是因为这腊八粥让她想到母亲,听见明夷君用“有趣”两字形容这粥,湛露竟莫名的有些恼:

“腊八粥就只是腊八粥罢了,又有哪里有趣了?”

明夷君漫不经心地拿起羹匙,在碗里轻轻搅动:

“有趣的并不是粥,而是人类啊。不仅仅设计出历法这种东西,妄图束缚时间,还要规定了不同的日子应该吃的食物,以此来当做时间的节点。人类不过是活不过百年的生灵啊,这般执着……又是为了哪般呢?”

他说的话,湛露并不十分懂得。只知道他似乎是在嘲弄人类。想要分辩,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明夷君也没有再说这事,只是喝了一口粥,赞道:

“你煮粥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明夷君难得开口夸她厨艺,这让湛露又高兴起来,一时间忘jì了此前的不快。笑道:

“郎君尝尝那松子,是我一枚枚剥的,费了好些工夫呢!

明夷君听她这般说,果真舀了两个松子瓤送进口中品尝,松瓤的味道很香,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可明夷君却皱起眉来。

湛露看见他神情变化,不免吃了一惊,连忙问:

“郎君,这松子……不好吃?放坏了?”

明夷君摇了摇头,阖上眼睛细细品味许久,方才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问道:

“你剥松瓤的时候……伤了手指?”

昨日湛露剥松瓤的时候,确实不慎被一片硬壳划伤了手指。伤并不重,只是稍微划破了一点皮,她也并没有在意,不想此时却被明夷君提起来。

她摇摇头:

“只是划破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是怎么知道的?”

明夷君轻笑:

“这松瓤上,沾上了你的味儿……好甜。”

只是剥个松瓤,就划破了手指,又被明夷君察觉出来,湛露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听他口中吐出那最后两个字来,倒像是故意要勾引人似的。

偏偏她又知道他身为异兽,本来就不懂人类那些弯弯绕,根本就不是故意。这认知惹得她更是又羞又恼。抬头却又见他含着笑,特特用羹匙从粥里挑出松瓤来,伸出舌尖轻舔松瓤的外皮,随后才卷着松瓤一口吞下。不觉更恼了,负气似的说:

“郎君觉得说阿露好吃,是在夸奖阿露?您莫非觉得这样夸奖阿露,阿露会高兴?您总是这样,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明夷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又笑起来。这个小妞儿啊,总是这么有趣,让他一见就忍不住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问她:

“既然阿露这么讨厌本座,昨天晚上何苦哭哭啼啼?本座今天见了那张家的少年郎,倒还真是个出色的男儿。阿露既然讨厌本座,不肯与本座好好相处,不如就嫁了那张家的儿郎吧。”

湛露听见此言,脸上一白。这两天她闹得太凶,忘了周五娘的确说过,今天是要带那个少年郎来见明夷君的。原来他们今天已经来过了?什么时候?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着了急,一叠声地问明夷君。明夷君见她着急,更不肯就这么告sù她,只是慢悠悠地吊着她的胃口。直到湛露真生了气,才笑道:

“本座说了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你急什么?”

湛露这才松了一口气……等等,她为什么要松口气?

现在的湛露既不是刚喝醉,也不是才睡醒,清醒理智得很。她看着明夷君就在眼前,姿态优雅,美艳绝伦。

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已经为他沉迷;

她再看他一眼,就想要把全部的自己奉献出来,变成铺路的石头躺在他的脚下,以免他的脚上要沾染了泥泞;

她看他第三眼,她的心就要不断沉沦下去,万劫不复。

她的迷恋让她能为他付出一qiē,可是她所能付出的一qiē,在他看来,又会是多么的渺小而可怜啊。

她此时为何还在这里?还在这里奉给他腊八节的甜粥?

她本来不应该这样,她本来应该逃的。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去,嫁一个平常的人,生几个孩子传承两家的香火,然后……随便怎么样了,她的生命里本来不应该有他介入。

可是她此时却仍然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让她沉迷,让她害怕的人面前。为着告吹了的婚约,安心地松一口气。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调走,她本来在明夷君的帮助下恢fù了味觉,然后好好的嫁了人,生儿育女,将酒肆传承下去,二十年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的约定。

如今她名声不好,想要出嫁本来就有些困难,可是她却要明夷君谢绝了周五娘提起的婚事。

她自己动手,掐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明夷君眼看着湛露陷入了混乱。淡淡问了一声:

“阿露,可是在后悔?”

他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情xù中拉了出来,她抬头愣愣看他,看他勾了唇,促狭地笑她:

“阿露听说那张家儿郎是个好男儿,就后悔了吧?”

湛露听了他的话,本来桃花色的面容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中涌起千种的委屈,可是到底不能说,干脆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留下明夷君惊愕地看着她深红色的背影。

诶?阿露这次真生气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自开天辟地以来,天上地下各种各样的事情明夷君也不知看了多少,不过他所在意的,除了与己有关的事情,也就只有吃吃喝喝,金银珠宝一类了。除此以外的事情他本来就一概不理,尤其是其中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明夷君是绝对不会花脑筋多想的。

于是他只是低下头,默默喝下一勺腊八粥。

腊八粥还真是好喝啊……人类这种生灵虽然麻烦,到底还是创zào出不少好东西来。阿露的手艺,的确也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名厨呢。不过她脾气也越发奇怪了,人类这种生灵,不管认识了多少个,不管认识了多久,也还是琢磨不明白呢……

下次,还是再让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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