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君的那一双手真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颜色像白玉似的。他从桌上拿过纸折纸鹤,一步步演示给她看。

湛露看得入了迷。

她只看了两遍就学会了,兴致勃勃地折了满桌子的纸鹤。

她拈过一只最大的,高高举起来,满屋子跑,拍手欢笑。

明夷君看着她笑,轻轻向桌上的纸鹤吹一口气,桌上大大小小的纸鹤受了他的气息,纷纷扇着翅膀,翩翩然向着湛露飞过去,高高低低在她身边绕。

她伸出手,纸鹤就停在她手上,姿态亲昵,宛如生灵。

湛露就这样和纸鹤玩着,一时间忘却了多年来沉沉压在她心上的愁烦,自从她的父母去世,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分明还是孩童的身体,心却早已经像个大人了。可是此时此刻,纸鹤翅膀下扇着的风抚在她的面上,好像春天的杨柳风那样温柔,让她寻回了许久不见的童心了。

明夷君含着笑看她与纸鹤玩,她被纸鹤追逐,嬉闹着向前跑,那短短的额发向两边分开,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来,她头上的双鬟被纸鹤弄乱了,她索性全扯散,让头发松松散散在肩膀上披着,那模样却并不让人觉得凌乱,却只是可爱。

她总是喜欢穿着深红的衣裙,衬得她肌肤雪白,头发乌黑。她与纸鹤一同嬉笑玩闹,她的眼睛是那般明亮。

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呀,不过是这样几只白纸折的小鸟儿,也能让她这样欢喜;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不过是这么几只白纸折的小鸟儿,也能让她这样欢喜。想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与这世界没有半分牵扯,不也和那些平白里从指间折出的纸鸟一般么?

明夷君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说是倦了,转身回去房间里。

他刚走了没一会儿,阿箸就又跳出来,看着绕着湛露飞来飞去的小纸鹤,摇着头说了声:

“啧啧,主上真是宠你,居然肯花时间帮你弄这些玩意。”

自从明夷君来了,阿箸越发神出鬼没,常常一个眼错不见,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湛露本来就有些生她的气,如今听她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湛露越发不悦:

“阿箸娘子还是这么贪玩,方才又跑到哪里去了?”

阿箸娘子笑嘻嘻的,一点正经都没有:

“我方才回去山里看看,山里那班小毛头几日不见我,都想念我得紧。只是我心里惦着主上,因此没敢久待,早早就回来了。只是方才看见你和主上亲昵,怕打搅了你们,才没敢现身,你倒责怪起我来了。”

她停了停,又说道:

“想不到我们阿露人虽然小,能耐却大。要知道,从前那么多瑶池仙子贪恋我家主上美貌,到洞府来拜访他,被他一口一个全吞吃了。我只道主上此生不会在意女子,想不到阿露却是得了他青眼。”

湛露听阿箸娘子这般说,方知她刚才与明夷君那般亲密行止,都叫阿箸娘子看了去。她涨红了脸强辩:

“谁、谁、谁跟他亲昵啦!分明是他在故意欺负人!”

阿箸娘子不说话,只是吃吃的笑,满眼都是不信的神色。

阿箸娘子摆明了不信,事情一时之间又难以说清,湛露有些烦躁地挥了下袖子,无意间击中了一只纸鹤,纸鹤被她击折了翅膀,躺在地上再也飞不得,只是发出低低的哀鸣,其声凄绝。而其他的纸鹤也停止了嬉闹,哀叫着在半空里绕着它盘旋。

湛露未曾料到纸鹤竟也会发出悲声,只觉得心中一颤。连忙把那折了翼的纸鹤拾起来,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压平纸翼,可是那纸鹤扑腾着翅膀,却只是飞不起来。

她身后传来明夷君的声音:

“就算是纸鹤,折了翅膀,也再飞不起来了。”

湛露看看明夷君,又回过头来非常心疼地看着它。

明夷君皱了皱眉:

“太吵了。”

他这样说着,向着在空中盘旋的纸鹤挥动衣袖,那些纸鹤就都失去了活力,重新变回原来毫无生命力的纸片,纷纷落在地上。明夷君再一挥袖,地上突然着起火来,把那些纸鹤都烧尽了。

她看着熊熊烈火,心里有些惋惜,却没说话。

只有那只折了翼的纸鹤,还躺在湛露手心里,持续发出哀叫,不知是因为折了翅膀,还是物伤其类。

明夷君仿佛知晓湛露的心意,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抚摩纸鹤的脊背,向着湛露说道:

“你也无需惋惜,没了我的法力,那些纸鹤也无非是些纸片罢了。倒是这一只,你伤了他翅膀,倒和你有了些牵扯。你把它揣在怀里,放在胸口好好养着,也许能医好呢。”

湛露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真的能养好吗?”

明夷君微笑:

“既然能受伤,自然也能养好。”

湛露闻言,十分珍惜地把纸鹤揣在怀里。说也奇怪,那纸鹤本来还拍着翅膀挣扎,哀叫连连,可是它一触到她胸口的热气,就服帖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安置好纸鹤,她刚刚高兴起来,却听见明夷君又道:

“本座饿了。”

明夷君如今化作人形,食量比起从前可以说是小得多了,但就算如此,一顿也能吃掉七八个人的分量。给他做饭,实在是件苦差。湛露听说他又饿了,苦着脸问他:

“我之前和了面,给郎君擀碗面条吃好不好?”

明夷君也不挑剔,点头同意,就又转身走了,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

“做好了送到我房里。”

湛露叹一口气,认命地走进厨房,拿起擀面杖擀面条。阿箸又跳过来,神秘兮兮地趴在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

“方才我也观察了一番,主上对你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太平常了……不,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约是擀面条太累的缘故,湛露的面颊有些红起来了。她皱着眉,嗔怪道:

“我就说不是你猜的那么回事,你只是不信。”

阿箸一点不在意湛露说了什么,只是在厨房里手舞足蹈,自行乱猜:

“准是主上嘴馋了!可是已经和你定了二十年的约定,不能随便背弃,所以来闻闻你的味儿,解馋!”

湛露正在切肉,听她这么说,顿了一顿,脸上的红晕渐渐消下去:

“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

可是阿箸却不肯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她一边转着圈儿一边嚷着:

“真羡慕阿露!将来可以被主上吃掉!被主上吃掉!吃掉!掉!”

湛露觉得阿箸娘子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不,不对,话说,筷子有脑子吗?

听着阿箸娘子嚷了快三十遍,湛露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你就这么想让我被吃掉?”

“那当然!被主上吃掉可是一种荣耀!你知道吗,当初追求主上的瑶池女仙,都是自愿奉献给主上吃的!”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给他吃。”

听了湛露的揶揄,阿箸娘子反而哀怨起来:

“我倒是想去给主上吃,可是、可是、都用筷子吃东西,谁听说过有吃筷子的?我要是竹子做的,木头做的也罢了,偏偏是象牙做的,就算吃了也没法消化。”

湛露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和阿箸娘子交流了,还是专心做饭吧。

她匆匆忙忙把面条下了锅,煮好捞出来过了冷水沥干。又取一块肉细细剁碎了,锅里放上油,加些姜蒜之类,炒熟了肉沫,倒上酱再炒几下,再把炒好的炸酱浇在面上,炸酱面就做好了。

这炸酱面再简单不过,就算是湛露也能做得很好。诱人的香味勾引得阿箸娘子的口水快流出来了。忙不迭央求着:

“阿露!好阿露!快先给我一碗!”

湛露摇摇头:

“这是给郎君做的,等他吃剩了你再吃吧。”

阿箸娘子忙不迭央求着:

“谁听说过饕餮还能剩饭的?好阿露,乖阿露,亲亲阿露,今天我吃了你那么难吃的鸡腿,好歹也得补偿我一下,给我吃一点就行!”

湛露听见阿箸娘子提那鸡腿,倒有点可怜她。便拿了一只小碗,给她弄了些面条。

阿箸娘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赞道:

“真真好吃!阿露手艺还真是进步不少!”

湛露今日尝到了葡萄酒和糖果的味道,这让她对于食物的味道有了些概念。再加上她从前就经常做炸酱面,这一次的炸酱面,做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尽管如此,湛露还是相当担心一会儿明夷君又要说她做的东西难吃。她答应给阿箸娘子吃,也是为了让阿箸娘子先替她尝尝。

听见阿箸娘子这样说,湛露便安心了,端着炸酱面去往明夷君的房间,轻轻敲敲门:

“郎君,面做好了。”

“进来。”

湛露把炸酱面放在明夷君的面前,只见明夷君的眉头皱了皱:

“没有酒?”

湛露有些为难:

“郎君今天不是已经喝了葡萄酒了?不好再喝别的酒了吧。”

他摇摇头:

“你做的东西那般难吃,没有酒,实在难以下咽。”

湛露最讨厌听他说她做的东西难吃,连忙争辩:

“今天的炸酱面很好吃的!阿箸娘子都说好吃!”

他噗嗤一声笑了:

“那双筷子……又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了?”

虽然是这么说,明夷君还是举箸挑了几根面条吃,他阖上眼睛,细细咀嚼。

湛露睁大眼睛盯着他,眼看着他喉头滑动,将食物吞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她一叠声问。

明夷君睁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吐出两个字:

“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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