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自从被义军捉了义军,一来防止为人所救,二来为了表示对他尊重,张顺特意命人在王府中改建了一处监狱让他居住。

这处监狱原本是福王府的“私狱”,专门用来处罚关押府中下人的地方。

后来张顺接手福王府以后,稍作询问,发现皆是被王府里的主子拿来出气之人,便下令释放了他们。

于是,这里便空了起来。直到后来卢象升被李三娘捉了,张顺便命人将这里重新拾掇一下,清理干净了以后,把卢象升关了进来。

本来义军就打算关押卢象升一人,结果他的掌牧杨陆凯、仆人顾显自愿入狱陪伴他。

张顺敬重他是个英雄,也就应了。把他们三人关在了一起,平日里说话还算有个伴儿。

那卢象升原本被捉了以后,还想绝食而死来着。只是这两人进来以后,哪肯依他?

一个是忠仆,一个是义士,两人半强迫半劝说之下,才勉强留住了卢象升的性命。

三人待了几日,卢象升性情这才稳定了下来,没有再寻死觅活。他们在一起说了些话,只是因为身份地位以及见识水平差距太大,又是无话可说了。

正在卢象升颇为无聊之际,突然听到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随即见到一位身着锦衣的老者被请了进来,关进了附近的监狱之中。

卢象升定睛一看,赫然是之前和“顺贼”站在一起的无耻之徒吕维祺。

卢象升脾气虽好,不代表他能容忍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还去“从贼”之人。

他不要讥讽道:“哟,这是谁啊?堂堂南京兵部尚书,怎么被贼人关进大牢了?莫非你也是忠直之臣吗?”

吕维祺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寻了片地儿做了下来。卢象升又不是尖酸刻薄之辈,说了两句风凉话也就不为己甚了。

结果待了半晌,吕维祺自己憋不住了,便没话找话道:“卢九台啊,这一次倒让你看笑话了!”

卢象升,自号九台,那吕维祺年长他十余岁,如此喊他倒也不算越礼。

卢象升本不想理他,不过也架不住好奇这厮怎么进来了,不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咱俩命不久咯”,吕维祺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抛出一个炸弹道,“舜王死了!”

“什么?”卢象升大吃一惊,随即不由笑道,“顺贼死了,合当汝命不久矣,与我何干?”

“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吕维祺冷笑一声道,“原本舜王活着的时候,即便我有些心思,也能容忍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日舜王出战洪亨九,不意意外身死。城上的红夫人、张慎言和宋献策三人立刻联合掌权。”

“他们第一步便把我控制了起来,第二步聚拢了人手埋伏在福王府之中,第三步便调集刚刚击败洪亨九的大军入城。果然城中有大户起事,想必今晚要被杀个尸横遍野了!”

“哪有与你我何干啊?”卢象升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卢九台啊,卢九台,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吕维祺不由面带讥讽道,“舜王在时,不虐不杀,以仁义行事。如今舜王既死,义军内忧外患,只能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我身为洛阳大户,门下弟子数百,与城中大户多少有些首尾,岂有不死之理?而你卢九台不过是一个败兵之将,又何德何能让义军留下你这个隐患?”

卢象升也不是个庸人,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吕维祺身为当地望族族长,一呼百应,莫说有事儿,即便没有事儿也是对义军的巨大威胁。

更何况洛阳大户之间盘根错节,互有婚姻、师徒等复杂关系,若是稍有动静便能相互牵扯进来。若是舜王已死,他吕维祺岂有活理?

而他卢象升更是朝廷大员,声望破隆。再加上他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又知兵事。若是城中有人搞事儿,一旦把他营救出来,那么造成的破坏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想到此处,卢象升不由爽朗的笑道:“能看到你这贰臣贼子身败名裂,自食其果,卢某今日即便死了也是人生一大痛快之事!”

吕维祺听了,不由冷哼一声道:“我道你卢象升是个大才,才将此事说于你听,不曾想却是个庸俗之辈!”

“你卢九台不怕死,难道我吕豫石就是怕死之辈不成?孟子曾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始吾弗信,直到我遇到舜王之后,才知道这句话是专门为他所说啊!”

“胜不骄,败不馁,胸有成竹,心怀天下。在他身上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仁者仁心!当初陈奇瑜驱众攻城,洛阳城外百姓死伤枕藉,是他击败了官兵以后,亲自命人埋葬了尸首,并给予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安身之所!”

“义军占领洛阳这几个月以来,不但不抢不掠,反倒一心救助百姓。甚至义军本身就处于危在旦夕之际,尚且思及如何防备明年蝗灾之事。这是我为官多年以来,从其他官员身上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啊!”

“可惜他已经死了!”卢象升冷笑道。

“是的,他死了,我也死了,你也死了!全洛阳城的百姓差不多都要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吗,卢象升!”吕维祺不由怒目而视道。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您倒是落得好大的名声,尔其置君王何处?置百姓何处?又置天下何处?”

“我”卢象升闻言一愣,不由惭愧难言。儒家讲究仁义,对百姓守仁,对自己守义。

是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为仁矣!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是为义矣。

他卢象升自己就义可矣,又何德何能要求全城百姓如同自己一般就义呢?

“洪亨九未必如此也。”卢象升不由强辩了一句。

“卢九台,汝亦领兵已久,官兵是何德行,你不比我清楚,何必欺心哉?”吕维祺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卢象升无言以对,甚至他第一次觉得像“顺贼”这样的人,或许还真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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