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情况紧急,我就先跑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

也根本就不必为自己找任何的借口。

因为,任何借口都是徒劳的。

千言万语汇为一句话,就是某人提早开溜了。

倒也是言简意赅,恰如其分。

“你跑了?”

“怪不得了!”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你的那些徒从都没人指挥,护卫们也都自行其是。”

“当时还以为,你一直在前面带队。”

“原来你早就跑了!”

“你竟敢如此玩弄我!”

“我打死你!”

司马道子抄起一个酒盏就砸了过去。

那酒盏里还有残液,沿着某种弧线,径直就向着孙泰袭来!

不过……

这个位置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

这怎么朝着我来了!

司马道子!

你这烂厮!

竟敢害我!

司马道子正在气头上,那手里也没个准头。

抄起酒盏就砸,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目标。

结果,仇人没砸着,竟然害了王谧。

幸亏某人身手利落,躲闪的及时。

要不然非得脑袋开花不行。

“快把他按住!”

曾靖一个大步向前,指挥着侍卫们控制住司马道子。

王谧抖了抖衣袖,拂了拂手。

“不必如此。”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该给的体面还是应该给。

这点肚量他还是有的。

“大王也不必着恼,当时情况紧急,天师或许也不是故意的。”

“不过,天师,既然你早就跑了为什么不跑出城去?”

躲回自家宅院这个行为,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脑残。

“当时明明有条件呐!”

他们刚刚起事的时候,整个建康城是一片混乱。

作为混乱的始作俑者,孙泰有条件,也有能力跑出城去。

老实说,按照当时那份混乱劲,没几个时辰,城里的秩序都无法恢复正常。

孙泰有充足的时间跑路。

一旦他跑出城去,王谧等人就鞭长莫及,真的拿他没办法。

结果,他却并没有跑出城,而是奔到了自家宅院的枯井之中。

王谧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这样做,好像是愿意被他们抓到似的。

哎!

提到这件事,孙泰就不好意思了。

跑出城?

他当然想。

不管是重整旗鼓也好,还是独自逃命也罢。

在当时的情境之下,当然还是出城存活的可能更大些。

要是能跑,他当然会跑。

问题是,他跑不了啊!

要么说,孙泰本来也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这次临时举事,虽然是司马道子逼着他干的。

但是失败的主要原因也还是在他这里。

当初是谁一直撺掇着司马道子篡位的?

不是别人!

正是他孙泰!

既然你一直在幕后做总指挥,你怎么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也不能说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但事实就是,准备也并不充分。

按照孙泰的设想,他是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北府刘牢之的身上。

这样想倒也不能算错。

毕竟,只要有了刘牢之的支持,只他一支大军就可以把建康朝廷逼迫到墙角。

难以招架。

可以说,只要刘牢之能够进建康,朝廷必败!

这比他那些松散的徒从要有力的多。

结果呢?

刘牢之被王谧给压服住了,孙泰等于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更致命的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亲侄子孙恩,还被刘牢之干掉了!

这造成他不只是被折断了左膀右臂,还丧失了消息来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北府那边的情况是一无所知!

竟恍惚之间还以为,刘牢之真的答应跟着他干了!

有了北府兵,谁还要那些虾兵蟹将?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错觉,在建康城内,孙泰几乎是没有做任何的准备。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他难道不知道司马道子是个什么情况吗?

他在王府里住了那么长时间,如今的司马道子几乎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除了王府里的这些护卫,他几乎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就这样的一个大王,你还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大作为?

他能调兵遣将?

他能指挥的动哪一个?

关键是,大晋境内的世家子弟,几乎就没有一个支持他当皇帝的,这才是最致命的。

以前朝堂之上也就只有一个王国宝。

但是,王国宝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他本就是世家子弟中的另类,都是因为同样阶层的人排挤他,他这才忍痛和司马道子勾结在一起的。

王国宝本来的力量就很孱弱。

即便是今天他还活着,王谧也能断言,对整个局势的作用也不会很大。

以前的王国宝还要依靠着司马道子的力量在朝堂上混。

而司马道子靠谁?

当然是靠着自己的皇族身份。

谁让他的亲哥是皇帝呢?

更何况,这个哥哥,还只有他这一个弟弟呢?

就算是不喜欢他,也得纵容着他。

所以,孙泰和司马道子两个人绑在一起,实属脑残。

他们自以为干掉了司马曜,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掌控大晋的权力。

实则是把自己唯一的庇护给彻底拔除了。

果然,司马曜一死,他们就知道了自己的正确定位。

没有司马曜,他们就什么也不是。

连个东西都不如!

既然司马道子一直不成就,你孙泰要搞事,至少也要多做几手准备。

而看昨夜的情况,更像是临时起意,就匆匆忙忙上手了。

根本就没有一个周全的准备。

如此作为,能成功才怪!

不过,王谧依然很疑惑。

即便是不能搞事成功,脱逃成功,却并不是一件难事。

古代城桓结构绝对不像现代那样戒备森严,只要身边有几个人帮衬,孙泰想逃出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正是想搞清楚事件的真相,他才来到这里。

两个都是马上要死的人了。

想知道真相就要趁早。

要不然,他们的那些秘密就要跟着他们本人一样,入黄土了。

“孙天师,你到底为什么没跑?”

“你身边怎么会一个徒从都没有?”

这又是另外一桩稀奇古怪的事情。

好歹孙泰也是一介大天师诶!

且不说历史上是如何记载的了。

只说他看到的现实来讲,这些世家子弟之中确实有很多他的追随者。

可见,孙泰的势力不可谓不强大。

这样实力强劲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自己跳进枯井里避难的下场呢?

也未免太过凄惨了。

正当王谧猜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的时候,孙泰的一席话,让他瞬间就清醒了。

“当时我跑的太慌张了,而且,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丢下他们独自脱逃,这才没有告诉其他人。”

“等到跑远了,这才发现,以我一人之力,根本就出不了城。”

“当时我也是慌了,本想找个认识的徒从家里暂时躲藏,却又担心人多口杂,会被他们出卖。”

“所以就一直自己走走停停,恍惚之间就来到了大市。”

“当时,大市上是最乱,最热闹的地方,我想越乱的地方才越容易藏身。”

“正好大市上也有我的宅院,我便躲藏在了里面。”

“不过,我不是一开始就跳了枯井的。”

“我正经躲在了厢房里,还吃了点东西,直到发现你们来了,才慌不择路,跳了井的。”

这是什么慌不择路?

这明明就是狗急了还不知道要跳墙!

不过呢,按照当时的形势,这个墙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跳的。

王府里当然有那些不高的小墙,以孙泰的能力,跳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困难是在墙外。

待到孙泰想跳墙的时候,王府早就被侍卫们包围住了。

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小鸟,想从王府飞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既然不能逃出去,到底还是躲在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更好。

而按照实际情况来说,其实,孙泰也几乎就要成功了。

要不是王恭眼尖,发现了破绽。

只要他能挨过搜查的那段时间,他就可以找个机会坦坦荡荡的走出家宅。

甚至是,走正门都不会有人发现。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啊!

“王侍郎,现在我们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了吧!”

“荣华富贵我们是不敢想了。”

“只要能给条活路就行。”

孙泰这个人真是……

跪的好快。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扬言要搞乱建康城的阴谋家,本事大着呢。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竟然就滑跪了。

这也太快了!

相比孙泰,司马道子倒是还稍微有那么一点体面。

当然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虽然没有开口求饶,但是从他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他还是想活的。

这倒是没什么错。

人人都是乐生恶死,人之常情。

但问题是,你想活,你就不要搞事情啊!

如果你不搞事情,以大晋现在的这个情况,王恭他们也不敢真的下杀手。

至少可以拖延个一两年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司马德宗年幼无知,两三年间,大事小情,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朝廷上的人也还是要咨询他司马道子的意见。

总不能事事都把宗室摆一边,不管不顾。

所以,只要司马道子不闹事,他是绝对可以再活几年的。

后事如何,就看具体的操作。

谁知道会怎样呢?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过大家。

偏要闹事。

还闹的这么大。

平心而论,这也不是谁强迫他的。

都是他自愿的。

落到这样的下场,全都要怪他自己。

既然搞事是他的意愿,那么他也早就该做好了承受结果的准备。

不过现在看来,司马道子是完全没有这种准备的。

怎么?

闹成这样,他居然还想侥幸生存吗?

要是这样还能留着他,王恭就是王大善人。

他不要再做宰辅了,干脆去做慈善家好了。

要说东晋末年也不是汉末,已经对处置前朝贵族有了一定的经验。

人们听说的那些前朝故事足有一箩筐。

其中,那些前朝的皇帝、皇子、皇孙都是什么样的结局,司马道子不会不知道。

而那些企图谋逆的宗室子弟,就不要想了。

不搞事说不定还要找个理由把你弄死,更不要说,你还自己跳出来给送人头了。

司马道子现在就相当于是主动送人头的。

都已经这样了。

活命,是没可能了。

王谧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为让他们两个多喘几天气而努一把力。

“天师,你这样说,就是为难我了。”

“你们做了什么事,你们自己清楚。”

“都已经这样了,从朝廷来讲,断断没有让你们活命的道理。”

“既是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司马道子说着就急了。

本来忍气吞声的和他说话,就是巴望着还有能活着的可能。

既然怎么样都要死,那还谈什么谈?

刚才就应该一句话也不说才对!

受骗了!

这个狡猾的王谧!

早就不应该对他有任何的期待。

“大王也不必气恼。”

“其实,大王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我也不过是按照典故做事。”

“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是朝廷的意思。”

“大王不妨反过来想想,今天要是我们换个位置,你会饶了我吗?”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重点上。

司马道子,他当然不会饶了王谧。

就算现在成了阶下囚,等着王谧发落,他仍然想把王谧除之而后快。

“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好吧!”

“孤就在这里,任凭你们发落了。”

在护卫们的保护下,王谧走上前来,与司马道子面对着面。

“大王放心,该有的体面,我们也都会给。”

“不会让你难堪的。”

司马道子没应声,却也松了口气。

能有这一份体面,已经是很难得了。

或许,这也就是王谧。

司马道子有一种感觉,如今站在这里的若是王恭。

他都没有那么好心。

或许他的结局会更差些。

不知为何,一向和王谧不对付的司马道子,这个时候竟然生出了一点对他的信心。

或许是因为,仔细想想,当日在朝堂上,也是他对王谧多有得罪。

而王谧对他也并没有怎么样的原因吧。

“不过,这里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大王。”

“不知大王愿不愿意帮忙。”

司马道子眼前一亮,瞬间有了活气。

“什么事?”

“尽管说!”

奇怪了!

他都到了这步田地,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们还想让他做什么事?

总不会是让他自杀吧!

行个方便之类的。

不可能!

“我告诉你们!”

“我可不敢自杀!”

“你们要是想让我死,就自己动手!”

司马道子边说边后退,就怕王谧转手拿出一条白绫来,让他自尽。

道子哥,你不是吧!

这么怕死,居然还搞事?

还搞的如此拙劣。

你是在逗人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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