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是巳时三刻,快要接近午时。

沈迟干脆也不出去,就坐在床边看着赵茯苓。

屋内森冷,赵茯苓的脸蛋却白里透红,有种刚沐浴完被热气熏过的感觉。

那抹红从脸蛋向上下各自延伸,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连眼尾额头以及脖颈都红了起来。像是无端的,染上了天边艳丽的朝霞。

沈迟眉头皱起,喊阿越道:“拿热水和帕子来。”

阿越匆匆忙忙跑出门去,没多久,他端着水盆和郭洄一前一后进来了。

“赵姐姐还在发热?”郭洄越过沈迟,探出手摸了下赵茯苓的额头。

还是很烫,甚至比原先更烫。

郭洄垮着脸说道:“赵姐姐生病了,得赶紧看大夫吃药。”

阿越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大夫,哪里有药?”

郭洄抿起唇,两道秀气的眉毛耷拉着,片刻后才说:“我师父也懂些黄岐之术,可观中存放的药材,已经没什么了。”

他们游离于世俗之外,有个头痛脑热的,便需要自己扛过去。

玄虚道长懂些简单的医术,平时道观中也会存些山里采来的药草。可赵茯苓浑身都在发烫,明显不是他们能治得了的。

这个模样,最好还是送到城中找大夫医治。

郭洄叫沈迟送人去章州,沈迟却坐在床边纹丝不动,只绞干帕子替赵茯苓擦擦脸。

郭洄跺脚道:“你这是治标不治本,她生病了,得吃药。”

沈迟不吭声,只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

日头已经到了天空正上方,马上就是午时一刻了。

阿越知道沈迟在等什么,他也不敢叫郭洄扰了正事,连忙拽着小丫头的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到了屋子外,郭洄气愤道:“你们到底是不是赵姐姐的朋友,她都生病了,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她?”

阿越叹口气,语调有些低沉:“赵姑娘是我家公子的未婚妻,我家公子怎会不担心她呢?”

“未婚妻的另有其人吧?”郭洄眉头下压,表情看着有些凶狠,“我看你们就是想弄死赵姐姐,换个别的孤魂野鬼回来。”

她的声音有些大,足以穿透门窗传进沈迟的耳内。

阿越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小姑奶奶,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那本来就是我家公子的未婚妻,是……是赵姑娘突然出现,才导致了这样局面的。”

郭洄冷笑了一声,痛斥他:“胡说八道,你以为听奇异故事呢?你知道这世间人的生死皆有定数吗?若是你公子未婚妻的生魂还在,什么孤魂野鬼能随意占了她身子去?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你见过有被野鬼占了身子的人吗?她就是不在了,不在了你知不知道?”

郭洄扔下这句话后,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阿越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玄虚道长也听到了这些话,可他只叹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而屋内的沈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的坐在床边,拿着湿帕子一点一点擦拭赵茯苓的脸庞。

赵茯苓的脸很烫,水珠在她脸上短暂的停留片刻,就很快消失不见。

沈迟连她的手心、耳后都擦拭了,可她身上烫手的温度,却丝毫都没降下去。

寒风呼啸,午时一刻缓缓到来。

阿越进屋来看,见赵茯苓还沉沉睡着,一颗心高高悬起。

他忍不住低声喊了句:“公子……”

沈迟没有回头,只是凑近床铺,看着赵茯苓低低唤道:“阿苓,我是沈迟,我来接你了,你醒来看看我吧。”

湿漉漉的帕子从掌心掉落,沈迟握住赵茯苓的手,轻轻抵在了额前。

他垂下眸子,声音极轻的说:“你不愿意回来见我,是不是还在怪我?阿苓,你醒来看看我,便是要打要骂,还是将这一条命都给你,我也情愿的。”

“阿苓,午时一刻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哭似笑,徐徐念叨着,像是在心上人耳边亲密的低语呢喃。

阿越看得心里难受,扭过头出了门。

隔壁屋子,玄虚道长看着桌上燃尽了的蜡烛,长叹口气。

本就是逆天之事,又怎能真的成功?

那位阿苓姑娘,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玄虚道长慢慢起身,从屋中走出去,看向蹲在院墙下的阿越。

阿越似心中难过,正在偷偷抹泪。瞧见玄虚道长出来,又连忙背过了身去。

玄虚道长摇摇头,只径自走向隔壁屋子。

他身后起了风,那风像是打着转儿般从墙外吹进来,慢悠悠晃起几片焦黄枯萎的落叶,使其缓缓飞舞在空中。

那几片落叶最后越过门框,跟着玄虚道长飘进屋内,轻轻落在了沈迟的肩上。

沈迟的衣袍被温柔掀起,又悄然落下,他却丝毫不察。只安静坐在赵茯苓身边,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眼睛也半垂着,叫玄虚道长也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玄虚道长默了默,才低声叹道:“沈将/军,此事难再强求了。”

天意如此,他们已经做了该做的,务必要收手了。

沈迟却不说话,只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像是用了极大力气,竟生生凸出几道青紫的血管来。

待他机械、滞重的回过头来时,玄虚道长被惊了一下。

方才还俊朗英气的年轻将/军,此刻的脸色却萎顿疲沓,如同一朵靡靡的花开至颓败,苍白又死寂。他的眼尾泛红,眼睛深处更是红得可怖,像是从骨头缝里都要渗出泪来。

他问:“道长,真的再没有办法了吗?”

那样沙哑哀求的声音,叫玄虚道长心中不忍,可他却依旧摇了头:“那位姑娘……已经走了。沈将/军,放下吧!”

“放下?”沈迟喃喃一句,茫然顷刻,竟低笑起来。

他低着头,并不看人,可玄虚道长分明看到有豆大的眼珠从他眼角落下。

那样的沈迟,与往日的冷峻严肃判若两人。

屋子里寂静无声,沈迟慢慢松了手,如同失了魂般,将挺直的脊背慢慢颓丧着弯下去。

他似怕光般,竟不断地缩着身子往屋中阴暗处躲藏,待停下了,又忽而用那沙哑的声音问道:“道长有过最无能为力的事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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