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未能多杀几个作恶多端的红衣主教,但李云道依旧心情不错,因为与澹台家两位长者约好的日子到了。
这日清晨,踏着朝霞与晨露,入了澹台二老所在的莫干山。
莫干山地处湖州德清,正值晚春时节,那山秀美如画,那水清澈如镜,山间草木鸟兽,聪秀灵动,独具江南山水神韵。
入武陵村口,李云道便下了车,独自一人步行入村。
清晨时份,村中往来游人极少,踩着那石板桥九转十八弯,便到了一处高悬“授业解惑”四字牌匾的门楼前。门楼不大,却雅致至极,尤其是那牌匾上的四字,龙飞凤舞,一看便是出自书道高手。
黑漆大门紧闭,李云道负手而立,在门口静候片刻,果然不多时,不用他去叩击那门环,那门便吱吱响着缓徐张开。
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瓷娃娃一般的小家伙从那门里跳了出来,歪着脑袋打量李云道片刻,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可是来找麻烦的那个李云道?”
找麻烦的那个李云道?
李云道不禁失笑,这话若是换成一个四旬泼妇或精壮大汉说出来,那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但此时被一个不足五岁的可爱稚童歪着脑袋说出来,便是连李云道自己都觉得好笑有余,多的还是童趣。
李云道点点头,蹲下身,冲那娃娃招招手:“我是李云道,但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稚童倒是不认生,见李云道招手,便径直走了上来,似乎对李云道蹲下身子跟自己说话的表现很是满意,点点头说道:“我考考你,如何?”
李云道觉得得稚童甚是可爱,听说话的口气,恐怕也是澹台家中的小字辈,这般年纪便如此聪慧,假以时日,倒也不愁不能接过澹台家的“授业解惑”的衣钵。
“考什么?”李云道颇有兴致地看着稚童,他倒是不怕被娃娃考倒,毕竟,那些年的书却也的的确确不是白读的。
稚童眼珠子咕溜一转,便脱口而出:“从前有个人叫忒修斯,他有一艘船,船上的木头被虫子蛀坏了,所以他要不断地用新木头逐渐替换船上的旧木,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么问你,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李云道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忒修斯觉得这是原来那艘船便是,如果他觉得不是,那便不是。”
稚童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而惊喜地看着李云道,怯怯问道:“你也读过王文成?”
李云道点头,笑着说道:“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汝之心外。”
稚童用力点点头:“对对对,这就是这段,姑奶奶昨天还逼我默写了一遍!”
李云道顿时露出一脸同情的表情:“居然逼你默写?岂有此理,待我进去好好跟你家姑奶奶理论一番!”
稚童挥挥拳头,有些兴奋,等到李云道抄着小家伙越过门槛时,他才回过神来,苦着小脸噘嘴道:“完了完了,又要罚抄书了!”
李云道将小家伙放了下来,正欲安慰,却听得那竹雕的影壁后方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亏得也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居然用王守仁的心学来歪曲忒修斯悖论,小石榴才四岁,你这般骗她,你好意思?”
循着声音,便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转出影壁,将小家伙拉到自己身后,似乎生怕李云道是什么会玷污了小朋友的无良大叔一般。
被称为“小石榴”的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这少年,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怯生生地看着少年,看向李云道的时候,更是带着些许求助的意思。
李云道耸耸肩膀,对小家伙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而后冲那少年抱拳道:“鄙人李云道,与澹台二老约好今日……”
还不曾等他说完,便被那一身少年打断,只听那少年瞪着他道:“用那种雕虫小技骗两位太爷爷上当,你怎么好意思?”
李云道苦笑一声,说道:“澹台家风,鄙人一向仰慕,用上那等伎俩,倒也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这位澹台小兄见谅!”
那美貌少年摆摆手,撇嘴道:“那这样,你再跟我下一盘棋,你若是赢了,今日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何?”
李云道点点头,冲那躲在少年身后的小家伙挤挤眼睛,小家伙有些茫然,并不明白这位大叔为什么笑得比狐狸还要开心。
被少年领着转过影壁,便是一方布置素雅的荷池,此时晚春季节,加上山中有温泉,此时池中竟已有不少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沿着荷池畔,放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此时石桌上早已经铺好黑白棋盘,两只盛了黑白子的棋盒各置一边。
“请!”那少年伸手,极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后挽袖坐了下来,吩咐一旁的稚童道:“去告诉两位老祖宗,就说我与客人一时心痒,在荷池畔手谈几局,稍后便来!”
李云道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喉间,而后微微一笑,暗忖这澹台家倒是颇有意思。
上了棋桌便如同上战场,那少年一直在观察李云道的表情,自己如临大敌,但李云道却依旧风轻云淡,这让少年人一时间有些诧异: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他在这般年纪便修得如此沉稳的心性!
两人倒也不似老人家对弈那般踌躇思考,也许是因为彼此都很聪明,所以落子飞快,几乎是一息间,棋盘上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棋子。
下快棋,考究的便是脑力和思维的速度。
第一局,和。
第二局,和。
第三局,依旧是和。
到了第四局,那少年棋风陡然一变,原本温婉手法刹那间杀机毕露,再观李云道这一边,依旧如沐春风,化险为夷。
第四局,仍为和。
第五局时,边下棋那少年便边观察着李云道的表情,直到李云道笑着说“我长得好看吗”,那少年才涨红了脸,轻啐一声,将目光转向棋盘。
这一局,李云道险胜。
四和一胜,胜负已分。
李云道不禁感万份:“我幼年体弱,时常要被师傅泡在药桶里,实在无聊时,只能靠着打谱度日,那些古今往来的棋谱,都打了个遍。原本以为这世间怕是没人再跟我下得如此痛快,今日倒是让我大开眼界,澹台家风,果然名不虚传!敢问小哥姓名?”
那少年被李云道问得如此认真,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侧过身,摆手道:“别别别,我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李云道想了想,微笑着说道:“传闻澹台二老有四代丛孙一十八人,只有丛孙女澹台学君一人学智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熟读兵法与当代律法,去年澹台家曾有一男在英国惹下官司,便是澹台学君一人远赴伦敦,一双巧舌,战得欧华事务所知名大状哑口无言,我猜,你就是澹台学君!”
那“少年”掉头便走,眨眼间便没入了花丛那一侧的月门,弄得独自拱手站在池畔的李云道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还是不是呢?
爽朗笑声从月门处传来,而后便见大小澹台先生在刚刚那“少年”陪伴下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一十八名澹台家第四代精英。
“来来来,我澹台家向来认赌服输,那日说好,任你挑选,最多三人!”澹台家大先生抚须笑道,“只是这挑走的人,你可要好生安置,若是用不好,可不要怪我到时候把人招回去!”
李云道连忙施礼:“您老放心,若真挑走了,自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材!”他的目光从那十八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目光落在扶着澹台家小先生的“少年”身上。想了想,他问道:“两位老先生,这第四代精英中,当真随我挑选?”
澹台家大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难不成你还想从第三代里头挑?那些早些人都被云骐他们那些聪明的家伙提前挑走了,你就是现在想挑也没有机会了。”
李云道连忙道:“不不,年轻人还是跟年轻人好交流些,长辈们来了,我倒是会无所适从了!”
澹台家大先生道:“那就快些,难不成还要我留你吃午饭不成?”
李云道看了看天色,这五盘快棋,虽然下得极快,但一上午却也已经过去了,此时已然快到午餐时份。
“好,那就谢过两位老先生了!”李云道二话不说,快步走到那澹台学君的面前,“请!”
澹台学君微微一愣,而后刹那间双颊升起两酡红晕。
澹台家两位老祖宗也是一愣,而后大先生怒道:“胡闹,学君乃是女儿身,怎可随你出去?”
这回连好脾气的小先生也摇了摇头说道:“云道啊,这种事情就不要胡闹了,学君还是待嫁之身,哪能日日伴在你身边?那成何体统啊?”
李云道诧异地看向两位老先生:“我怎么记得上世纪初,两位当时是女权运动最坚定的支持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