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明前龙井吊坠在碧色的茶汤中,周怡文一手端着茶盘,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往常她是不需要敲门的,自己与朱子胥结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就算自己出入书房打断了老朱思考问题的思路,他也不过一笑而过,不定还会抬起头跟她开个的玩笑,笑上几句。只是今天她不得不敲门,只是书房里有客人。
书房中传来朱子胥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周怡文推门而入,刚刚进家门时已经跟自己打过照面的青年与丈夫一道坐在靠窗的沙发旁,两人手指间各夹着一根燃的香烟,见周怡文托着茶盘进书房,青年连忙将手上的烟搁在烟灰缸上,起身从自己手中接过茶盘,笑着道:“嫂子您别忙活了,大晚上的,打扰您和局长休息了,实在过意不去。”
周怡文对这个笑容很灿烂的青年第一印象很好,她知道今晚是自己的丈夫主动将这个名叫李云道的副手约到家里来的,但李云道知礼知节,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相当妥帖,如果不是女儿还在国外读书,她甚至有将女儿介绍给这个青年的冲动。不过,她也知道李云道已经成家,妻子的背景还是京城一等一的望族,收了那份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思后,她仍旧觉得看这孩子越看越顺眼。
“你嫂子早就念叨着请你来家里聚聚,云道,你可是咱们局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长,未来也很可能是最年轻的局长!”朱子胥笑着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绿茶,但眉色间的忧虑却一清二楚。
周怡文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冲李云道笑了笑:“那你们接着聊,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儿添乱了!”
李云道笑道:“嫂子太谦虚了,西湖市谁不知道嫂子你在人武部一个人起码能撑起大半边天,这比太祖爷提的半边天还要厉害不少啊!”
周怡文掩口笑着打趣朱子胥:“老朱,你这个副手,可比你这个呆头鹅会话多了,怪不得那么受姑娘们的欢迎。”
李云道尴尬地笑了笑,多多少少知道些李云道个人情况的朱子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宁儿不是要跟你视频电话吗?快去吧,她那边现在是早晨,再晚她又要出门了。”
周怡文嗔怪地瞪了朱子胥一眼,又冲李云道笑了笑:“你们聊,我去跟女儿打个视频电话。”
待周怡文出了书房,李云道才笑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才是恒古不变的真感情啊!”
朱子胥苦笑道:“我和你嫂子原本也就只是想让她在国内读个985的大学,可挡不住闺女有志气,拿了全额奖学金,要去美国读什么飞机制造。你看,一个姑娘,学什么飞机制造,反正我这个老头子是搞不懂喽!”提起女儿,朱子胥一脸无奈,但提起闺女言语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
李云道没见过朱宁,只听华山提过朱局家的孩子很优秀,但究竟优秀到什么程度,老华也不出个大概,此时听朱子胥提起,才知道朱子胥培养出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
“实话,对于宁儿,我是愧疚更多一些,幸好老婆子的工作能朝九晚五,否则我现在估计连后悔都来不及。”朱子胥叹了口气道,“咱们中国人,忙了一辈子子,到底还是为了孩子在忙活。我是把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国家,对于夫人和孩子……唉……”朱子胥自嘲地摇了摇头,“不也罢!”
李云道头道:“国耳忘家,公耳忘私,有时候真正想为国家社稷做些事情,事业和家庭的确很难平衡。”
朱子胥长叹一声,终于触及今晚将李云道请到家中的主题:“钱强……可惜啊……”他用了“可惜”二字来形容钱强事件,这一李云道感同身受。
“钱碧瑶,我会收养的。”李云道沉默了良久,才出这么一句话。
“唉!”朱子胥又叹了口气,这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他叹气最多的一段日子了,“瑶瑶那孩子身世的确可怜,不过也幸好碰上了你这么至情至性的人。”
“最近我会抽时间将孩子送回北京,那边家族里头人多,我妻子暂时也在北大任教,照顾起来更方便些。”李云道对瑶瑶的未来已经做了一些安排,这件事跟蔡桃夭和阮钰都已经商量过,无论是蔡家大菩萨还是阮家大疯妞,都对身世可怜的瑶瑶充满了同情。
朱子胥身上一贯有种意气风发的气势,但今晚那种掌控全局的气概一扫而空,相反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难得一见的暮气沉沉。“原本我是相当看好钱强的,而且如果不是他走错了路,我的位置迟早都是他的,我看人向来不会看错的。”朱子胥咀嚼着口中微显苦涩的茶叶,缓缓道,“不过后来云道你来了西湖,我就意识到钱强想逾越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排除背景这一不看,单从能力和经验上来看,你是也要超出他许多。他毕竟只在西湖土生土长,就算将来坐上了我的位置,眼界上也会比你窄上许多。”
“你到西湖后,我拿你们俩多番进行过比较,最后就连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你这个空降兵的的确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从这一次的安全隐患排查工作组的工作就能看出来,谁都知道反恐处的老仇捡了个大便宜,只不过官场上这种摘桃子的事情也不是鲜有的个例。现在局里上上下下对你的能力都是非常服气的,就连几个平日里看你不顺眼的老家伙这几天也来我办公桌竖过大拇指。云道啊,我这些不是想劝你,也不是坐在一旁风凉话,官场的事情,起起落落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就拿我来吧,如果不是钱强这档子事情,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安然退到政协担任个副职,接下来就该安享晚年了。可是既然出了事,那就要勇于承担责任,只是接下来,你身上的担子会越来越大。不过有句话得好啊,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重大。嗯,就是这个道理。”
朱子胥显然是经过一番斟酌后再出这些肺腑之言,对于他来,钱强从牺牲英烈摇身变作恐怖组织的地区负责人,他作为主管领导肯定要负连带责任。昨晚e0闭幕,今天一早省厅主要领导和市委领导都分别找他进行了谈话。朱子胥是政界的老马了,就算没到识途的境界,但省厅和市委的意思,他听上几句也就能心知肚明了。出了事,虽然在可控范围内,但已经上报到最高层,自然需要合适的背黑锅对象。省委明国书记前不久刚刚确定了要调回中组部,朱子胥最大的靠山离开了浙北,赵平安入主浙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朱子胥是最合适的背祸对象。
李云道岂能听不出朱子胥的言外之意,皱眉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朱子胥笑了笑,起身拿起保温瓶,帮李云道和自己都加满茶水,一边坐下身子一边道:“政治的领域里,向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想我朱子胥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临到退二线时还碰上这档子事情,嘿嘿,这是不是就叫晚节不保?”朱子胥自嘲着笑道。
李云道盯着朱子胥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最后苦笑道:“朱局,您这是要牺牲自我成就大家?”
朱子胥摇头:“省里和市里一直在物色市局一把手的人选,也多次征求过我的意见,当然,我也只是有建议权,决定权还是在省里,毕竟市公安局一把手是省管干部,谁来当这个家,最后还是省里了算。其实,如果再有个半年的过渡期,风险就多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硬把你挺上去,实际上对你来,并不是好事。”
李云道头,事实上省里的动态李云道也不是不清楚,赵平安入主浙北,这是赵家下的一局大棋,而且他相信自己还没树大招风的程度,赵家也不至于为了报复而随意将一员封疆大吏摆在自己的脑袋上。赵平安从云海调任浙北,这对早已传出秦伯南会入主浙北消息的秦家来,是个不大不的打击,再联系秦潇潇在最近的行动中被联参派人直接带回北京,李云道意识到以赵家为代表的保守派已经按捺不住寂寞了。
对于自己能不能升任西湖市公安局一把手,李云道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如果朱子胥因为钱强事情被牵连,提前退居幕后的话,谁接替他的位置,这就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了。
“我推举了康与之。”朱子胥终于道出了答案,“我反反复复推敲了很久,才决定向省里和市里推荐康与之。”
“康与之?”这个名字李云道并不陌生,西湖公安系统内能拿得出手的人他都研究过履历,康与之是省厅排名靠后的副厅长,之前曾在处州市任职。
“老康比我五岁,之前是武警总队机要处处长,之前是处州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破获过轰动全国的银行劫案,是个能力很强的干吏。”
“嗯,康厅长的确是个强人。”李云道由衷道。
朱子胥观察着李云道的脸色:“老康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啊……唉,按理,我一个快要退的人,还操这个闲心,有心人听了去,不免要我在背后指手划脚,但是市局的局面好不容易才开拓成这样,我不想因为老康和你,一老一少脾气不对路,闹得局里上上下下都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