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泛着青色,细雨零星飘着,染上枯黄的叶子随轻风微微摇晃。
寒颂走到平时买饭的摊位,要了杯豆浆。
摊主是一对夫妻。男人熟练拆开原料包,女人将暖壶递给男人后,热络地跟她说话。
她懒懒应着,像之前那样嘱咐男人:“多磨一会儿吧。”
她习惯性看向身后的天空,对面建筑物的招牌在萧索的秋日里亮着荧光。
城市的这一块小天地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工作的地方近,因为这里有一日三餐。
女人把男人盛好的豆浆递给她,又拿给她一根吸管。
她提好豆浆,把吸管塞进塑料袋一侧,慢慢往员工宿舍走。
她喜欢留意路人。
曾有一家三口吃过饭欢快穿过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学生你追我赶急驰过那排石椅,有位母亲在学校外墙教育不好好上辅导班的儿子……
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是咀嚼着听到的几句话,就把他们的生活变成自己陈芝麻烂谷子往事中重要的一部分。
寂寂雨点把周围的声音放大、再放大,像要透进她心里。
“寒颂,下班了?”有熟悉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自行车驶来带起她耳侧的风,她转过脸,看到经常和她聊天的那个男孩儿。
她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男孩儿调整车速,跟着寒颂,“没带伞?你住这边?我捎你一段。”
“不用了,雨不大,”寒颂一口回绝,又补充,“谢谢。”
男孩儿加了点车速,超过齐春,把车停下,“顺路,我送送你。”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寒颂依旧拒绝。
“你这个人啊!天都黑了,什么时候走回去?”面前的人挡住了去路,寒颂站定和他对峙,最后败下阵来。
她轻手轻脚坐到后座,与前座的人拉开距离,有些尴尬问:“沉吧?”
男孩儿看了看表盘,“这还!没问题。”
寒颂看着男孩儿的动作,抿了抿唇。
路上,男孩儿问她的薪资待遇,问她的个人情况,她流畅地重复说了很多次的答案。
时间过得真慢啊。
男孩儿手指摩挲着呢子外套口袋处的衣料,有些焦躁。
所幸,男孩儿说的捎一段确实是捎一段。
在第二个红绿灯路口,他就将她放下了,这里离她家也不远了。
她等着绿灯,看着来往的汽车,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刚刚有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件事。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晚上,天还没有这么凉。在回家解决掉晚饭,她决定出去散散步,刚出门,迎面遇见了附近面馆的老板,他也说要出去走走。实在不好拒绝,寒颂就跟他一道走着。
寒颂对这个老板观感不错,有次下班她忘带钥匙,就是在他店里等的。干坐着不太好,她不舍得买那么贵的面,就走到售货机前挑了一罐饮料,“这个多少钱?”
老板坐在一条长凳上,听到询问抬了抬眼,“八块。”
把饮料转了两圈,她决定付钱。
手机没有电了,她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放在桌面上,“找一下吧。”
老板正正身子,两只手扶着桌子边沿,思量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这十块钱你拿回去,这瓶饮料就当我送你试喝了,要是好喝再来买。”
寒颂也是为了买个安心,“这怎么行?您给找一下钱吧。”
就在两个人为这十块钱去向讨论的时候,门口的声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寒颂目光看过去,是个青年。
他语气焦急,话里带着哭腔,“我妈妈病了,没钱住院。亲戚和我有矛盾,不让人借钱给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好心人,帮帮忙吧!”
说着,一下跪到地上。
她想这十块钱应该没了。
它太显眼了,她不好意思不给。
老板极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的十块钱,递给他,“再多就没了。”
青年目光转向寒颂,看得她有点幽怨。
老板解围说:“人就一小姑娘。”
见到没辙,那人就千恩万谢地走了。
寒颂心里很生气,因为老板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就处置了她的两块钱。她不知道怎么说,决定当日行一善了……
“要是那青年说的是真的呢?”目送青年离开,老板说,“他都跪下了,怎么也得值十块钱。”
寒颂有些没好气地接:“一个男人,有手有脚的,上哪干活儿不能挣这十块钱。”
“说是送你的。”老板从柜台取了十块钱给她。
寒颂反应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这老板大概是心太好了,自己刚刚那样埋怨他确实不应该。
“你家就在那边那栋楼吧?”老板指了指右手边。
寒颂点了点头,剩下的时间里她对老板说了一些自己在这碰上的有意思的事。
听到她说下班后散步,老板说:“加个微信吧,出去玩可以喊我。”
“手机没电了。”寒颂不喜欢和人有超过区域的接触,既然是店家和顾客,那就只会是店家和顾客。
“留个电话号码吧。”寒颂想了想,自己不太接电话,于是留了号码。
老板拨号,“手机开机了存一下号码。”
寒颂点头,“好。”
老板又劝她收下那十块钱,正好有人来店里,她趁机出了店。之后一段时间,老板在店门口看到她往宿舍走,会跟她打招呼,聊几句。
老板会载着儿子上下学,他妻子也认识了她……好像卖豆浆旁边那个卖凉皮的窗口就是他妻子开的。
她觉得这是很美好的一个家庭,要是她的家庭也这样就好了。老板提议去看附近最有名的湖。一起往湖边走着,他突然问:“我的手机号存了吗?”
“嗯。”
“怎么不接电话?”寒颂拿出手机,把屏幕自然地转到他眼前,“手机静音。”
他不再追究,不时抛出几个话头。
寒颂礼貌地应着。
觉得有些无聊,她翻看手机跟网友聊天。
夜晚灯都亮起来,花草树木的倒影投到湖面上很好看,她一面拍照一面往群里发。
走到假山的时候,老板指着斜坡说:“这儿人挺多的,小孩子就喜欢来这玩。”
人造石在灯光下映着花花绿绿的光,寒颂皱眉,“不好看。”
“可以上去看看。那边有个二层楼,在二楼能看得很远,”老板说,“你跟着我走。”
的确有个二层楼。
走到楼下的时候,几行人跟他们擦肩而过。
天色已经黑下来,她小心翼翼看着台阶往上走。
走到两层楼梯中间平台的时候,老板突然停住,抓住她的手。
寒颂一下慌了,恶心感让她使劲向外抽手。
老板依旧抓得很紧,另一只手往她手里塞了张纸,从触感就能分辨出那是一张纸币。
寒颂恢复了理智,收下那十块钱。
老板松开了她的手,继续上台阶。
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吗?
寒颂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上爬。
二楼的平台确实很宽敞,老板坐在长椅上向远处看,寒颂选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围栏扶手倚着。
不疾不徐的晚风吹得很舒服,老板跟她感慨了几句,她应着,不以为意地发消息。
“怎么一直在跟他们聊天?”她笑笑,没有回答。
“我有点想抱你。”老板突然说,眼看就要往她这里来。
她一闪身,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把他甩开。
从他给她手机拨号开始,不安全感一直包围着她,对一个人的信任让她愿意一起走上楼。
可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跑回湖边人群中,她才有点安心。
看着手机屏幕右上角2%的电量,她抱住自己,缓缓呼出一口气,把那人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庆幸里,把刚刚发生的事发到群里,她想应该会得到点安抚。
刚刚一直在群里发消息也是因为害怕。
等了一会儿,群主发消息说:一点都不矜持。
她认真盯着那几个陌生的字。
她以为在一个群这么多天,她捧着一颗真心这么多天,他们应该是了解她的。
什么叫不矜持?
她不懂。
以前,她成绩不好、长得不好、生活不好,周围的人离她远远的,她根本没有不矜持的机会。
现在,她不过是相信了别人的善意,就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
不会有人真心对她好的。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隔天,她去买饭的时候,那人的妻子对她微笑。
她有一瞬间想告诉她她的丈夫是个多么恶心的人,她放弃了,回给她一个友善的笑。
她跟他们一家没有关系了。
细雨依旧沾不湿任何,寒颂坐到路边的石墩上,红绿灯由红变黄再变绿,由绿变红再变黄……
其实,她刚刚的焦躁和不安全感没有半点关系,该有的情绪她一个也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产生。
她是麻木了。
她埋掉过去,希望抹去那些伤害。
在一定程度上,她成功了,因为她成为现在的她……
想到父母,她只是想到无止休地争吵;
想到朋友,她只是想到她们说她乐观……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她试图留意路人,四周却只寻到来来往往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