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座,你负伤了!”他身边的警卫员说道,赶紧放下枪,想要取急救包给他包扎。他刚刚低头,忽然身子一个趔趄,然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在照明弹的光亮下,他的背部缓缓的渗出学来,居然是心口被击中了。“小郭!”刘哲良悲愤的喊了一声,忽然像一只受伤的孤狼一样嘶吼起来:“啊——”
阎良带人上来以后,就守在距离刘哲良大约五十米的一处江堤废墟上。枪炮声绵延不绝,放眼望去,对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鬼子。听见刘哲良的嘶吼,他转头去看,目中露出忧色。
总指挥部的命令是坚守两个小时,现在才过去一个小时多一点而已。然而,部队的伤亡已经过半了。不少重伤的学兵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不少人因为流血,甚至就此疼死在阵地上。“我去看看旅座!”他对自己的副手说道,然后猫腰跑向了刘哲良。
曾经的刘哲良,在欧阳云的身边一直表现得就像一个乖宝宝一样。后来去了东山,因为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他渐渐沾染了一些江湖习气,开始变得豪爽起来。和商莲儿相爱以后,两个人互相影响,这脾性比以前又粗旷了许多。
战斗太惨烈了,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兄弟倒在血泊中,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无动于衷的吧?让阎良感到自豪的是,战斗进行到现在,虽然伤亡巨大,但是却没有一个战士有撤退的想法。严格的训练,健全的教育体系,现在还是发挥了作用哪。人民子弟兵——总司令这个形容词用得太好了,在祖国和同胞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毅然的站了出来,这或许就是对这个词语最好的注释吧。
五十米的路程很短,又很长,一路上,战死的学兵遍地都是,不少人致死怀里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武器,这让阎良这个心硬似铁的汉子也不禁热泪盈眶。
一路走一路计算,他很快得出结论,现在,阵地上还能够坚持的不过只有三百余人了,一个营而已。眼见江滩上的鬼子越来越多,如果得不到炮火支援的话,那么,阵地的失陷将是迟早的事情。是向二线撤退的时候,升洲那里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如果他们也选择撤退二线,那么,两处的部队加起来,说不定还能再坚持一个小时。他这样想着,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旅座!您没事吧?”他将刘哲良拉趴下,高声问道。
嚎了一嗓子,刘哲良已经冷静下来。他一个班的警卫现在已经阵亡殆尽,这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伙伴忽然都舍他而去,这让他十分难受。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悲的时候,不过却无法阻止自己带着情绪投入战斗。
舔舔干裂的嘴唇,他说:“老阎,看来必须撤到二线了。我拜托你一件事——”说着,他从贴身衬衫里取出一叠信纸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商莲儿。嗯,等打退小鬼子这一轮进攻,你带人先撤到二线,如果旅座也撤到那里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将她送进要塞。老阎——”
战斗进行到现在,第112师团已经在洲头阵地前留下了将近一千具尸体。战斗如此惨烈,双方垂死士兵动辄就拉响身上的手榴弹自爆,这给攻守双方都带来了极大的伤亡。高桥原本以为,在饱和炮袭以后,守军即使还残存部分兵力,战斗意志也会受到影响,所以这一仗并不会太难打。而事实却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没错,学兵军伤亡是很大,但是,学兵们的战斗意志却没有因此有半点的消沉。至少就目前而言,守军阵地上的火力输出没有半分减弱的意思,这让他不禁怀疑,学兵军是不是增兵了。
他将这个情况反映到山田城二那里,结果却遭到了一顿呵斥。后者气势汹汹的吼道:我们的兵力是不是占优?那就够了!就是用皇军的尸体铺路,我们也要拿下棉船岛。司令官阁下已经离开吴家大屋了,他说了,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来岛上,不管届时是什么情景——进攻小孤山和彭浪屿的战斗中,我们已经犯了太多的低级错误,这一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抢在第11师团之前抵达要塞前!听明白了吗?
高桥自己的联队,在进攻小孤山的战斗中就损失了两个大队,现在,他指挥的前锋部队,很多都不是他这个联队的,听山田这么说,他也豁出去了,不管前线伤亡情况如何,只是源源不断的催促部队发起进攻。
日军的攻势越发强劲,刘哲良也终于意识到,想要在这里坚守两个小时,太不现实了。撤到二线吧,只有依靠二线工事进行新一轮防守了。阵地上现在还有一个营的兵力,想要完成撤离,肯定要留人狙击日军,身为洲头前线的最高指挥官,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阎良本来担心他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失去理智,此时才知道他也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对他要求自己率部撤往二线,他却留守在这里不敢苟同。他往旁边避了避,让开递过来的那封书信,说道:“旅座,您是我们洲头部队的主心骨,当然该你带部队后撤。旅座,您就别和我争了。我可是有儿子了,你呢,连媳妇都不是正式的。旅座,时间宝贵,我们就不要在争这些虚的浪费时间了,你赶快带人撤,我这就带人顶上去。”他说完这话,猫腰小跑着去了。
“老阎——”刘哲良在身后大喊,却哪里喊得住他。
学兵军不成文的规矩,当有需要殿后的时候,重伤员会成为第一选择。这不是欧阳云的设定,而是多次与日交战中,学兵们自己发明出来的规矩。撤退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所有的重伤员们忽然之间都来了精神,而那些只受了轻松或者没受一点伤的学兵却难过起来。
“与其下半生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死,多拉几个鬼子垫背,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孤单不是?”这话,是一个名叫孤独风的学兵说的。南京会战浦口突围战一役中,战友们要抬他走的时候,他说出这番话以后,拿枪顶着自己下巴,摆出了一副誓死不撤的姿态。战友们无奈,只能让他随垫后部队留下。而他的事迹传开以后,但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重伤的学兵们便向他看齐,久而久之,这竟然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南京会战后的追掉会上,欧阳云曾经批评过这种现象,认为孤独风虽然表现得很英勇,但是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并不值得提倡。他甚至为此举了很多伤残者回来以后继续发光发热的例子,然而,却还是没能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日军的这一轮进攻又被打退了,他们在阵地前丢下百十具尸体以后,匆匆忙忙的退回了出发阵地。头顶上的照明弹纷纷熄灭,趁着这个机会,刘哲良咬牙带人往二线阵地撤去。他们将将走出百十米左右,身后便再次传来了密集的枪声。站在一个小高地上,刘哲良转身望去,望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日军制式头盔,他的两眼忽然就湿润了。
“老卞,还有没有烟?”白流苏靠坐在弹坑的土壁上,问坐在对面的301团侦察排的排长卞经道。
卞经道嘴上正叼着一支烟,闻言,他赶紧的摸身上,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已经皱皱巴巴的烟卷来。递过去,又有点舍不得,他说:“最后一支了。”
白流苏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以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好不剧烈,直到前面枪炮声再次响起,她才平息下来。她将手上只吸了一口,却已经燃掉一小半的烟一扔,说道:“小气了吧,放心,回去广州,我赔你一条‘大刀’!”然后,她挥舞着双枪就站了起来。
卞经道只抽得起“长城牌”,他闻言苦笑,将那半截烟捡起来,小心的捏灭了,放回口袋,然后端枪爬上了弹坑口。
白流苏的两个贴身警卫,一个女兵已经牺牲了,另外一个也受了伤。301团团长张存宝担心白流苏的安全,所以特地将身手不错的卞经道调到她身边。
卞经道调到白流苏身边不久,就被震惊了一把。白流苏的枪法太准了,而且,因为用的是“达姆弹”,只要被她击中上半身的鬼子,那就只有一个下场——立刻死去活着痛苦的死去。
“达姆弹”太邪恶了,一颗子弹进入人体,创伤面却是碗大的一块。卞经道亲眼看见白流苏抬手一枪击中一个小鬼子的肚子,然后那个鬼子肚子上就破开一个大洞,白花花的肠子随机淌了满地。偏偏,那个鬼子还不得立刻死。最后,许是实在无法忍受那种痛苦吧,那个鬼子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把自己还有经过他身边的两个鬼子一起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