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门自从被周向阳踢坏后,一直不太好用。
门板有些偏斜,关的时候要用力提一下才能完全合上,可就算合上了,中间还有一条大缝。
风从缝里吹进来,悉悉索索的直响。
陆存远早想修一下,可是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坏了就坏了吧,等哪一天彻底关不上了,再做打算。
不去管那糟心的门,
陆存远又举着油灯去里头整理了明天要送的药。
称重,碾磨,分装,包扎,然后借着昏黄的光,在上头写上名字。
就算待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叫不出村里很多人的全名,
很多写的都是代号,
李叔,陈姨,或者二狗,阿牛……
叫久了后,偶尔听人说起他们的全名,他反而不知道是谁。
一个名字如果长时间不用,可能就会被遗忘。
就像现在,他习惯别人叫他陈大夫。
冷不丁有人叫他一声陆存远,倒是让他生出了陌生感。
下午的时候,他告诉沈冬侨,名字的一字之差,身份就天上地下。
现在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问沈冬侨想要回去么,
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
陆家对他没有期许,没有人逼着他去继承家业,他本就来去自由。
困住他的从来不是那些头衔,财富和地位……而是永远还不上的东西。
他们陆家欠祁家的,恐怕这辈子他都还不清……
把最后一包药打上结。
陆存远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肩膀,清洗手上的草药粉末。
面前的铜镜里印出他的样子。
他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这张脸苍老又木讷,却是他用的最久,做的最成功的一张脸皮。
镜子照得多了,他都觉得这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只是,
假的就是假的,名字也好,脸也罢,
在他选择找祁硕的时候,这些就已经开始走向崩坏的边缘……
……
里屋传来一阵闷响拉回了陆存远的思绪。
他仓促地擦了几下手的水,揭帘去看。
屋里头的没有灯,暗的很。
只能借着外头的一点光亮才看得清些。
此时,原本睡在床上的祁硕,正跌坐在地上。
“起的来吗?”
陆存远站在帘外,语气淡淡地问,却没有要上前去扶一把的意思。
祁硕没有吭声,一脸茫然地看着背光处的陆存远。
“起不来吗?”
陆存远走近了一步,又去问他,可是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回来啦?”
祁硕忽然说了话,语气竟然带着些愉悦和欣喜。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往陆存远面前走,还伸出了手。
陆存远不明白祁硕这是要干什么,下意识的背后发麻,想要转身逃走。
不料下一秒,异变突生,
祁硕一个左脚绊右脚,直愣愣地往前栽倒。
来不及思索,陆存远调转重心,迅速往前接住他。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也嘀咕了祁硕的重量。他几乎是双膝一软,成了祁硕身下的一个肉垫,被压得一个严严实实。
胸前的挤压,后背撞击后的疼痛,瞬间让他表情扭曲,痛叫出声。
压在他身上的始作俑,后知后觉,却先比他白了脸,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
陆存远疼得说不出话,去推祁硕却摸到了他湿漉漉的眼角。www.
“陆存远,陆存远……”
祁硕弓着身体,哽咽着叫着陆存远的名字。
陆存远熬过了最痛的时刻,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
陆存远推了一下祁硕却没有推动。
这时门帘被风吹动了一角,一闪而过的光落在了祁硕的脸上,他像是害怕极了。
陆存远的心瞬间就软了。
“你先起来,放开我。”
“不行,我一放开你,你就又会走了。”
陆存远闻着祁硕浓重的酒气,看着他涣散的眼神,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副样子。
这种时候,和一个醉鬼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只得压下心头的情绪,拍了怕祁硕的后背,放缓了语气哄道。
“不会,我不走。”
“我不信,你看不见你脸,让我看看你的脸……”
祁硕却不肯,放声哭了起来。
陆存远从没有见祁硕这么哭过,又像是受了什么极大委屈。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陆存远的假脸皮上,又顺着他脸颊滑入颈侧,烫得他一哆嗦。
“你起来,我就给你看,我保证。”
得了承诺,祁硕终于点了点头,坐了开了一些。
陆存远叹了一口气,忍着疼痛扶着腰,把祁硕也拉了起来。
“去那边坐好。”
祁硕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被他牵着坐到了床边。
陆存远想要去点灯,却发现祁硕拉着他的衣服又站了起来,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没有办法,陆存远只得一只手去够烛台,一只手点了灯。
微弱的烛火亮了起来。
陆存远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一脸期待的祁硕,微微扬起脖子,撕掉了脸上的那层伪装。
一张苍老的面皮下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长年不见“天日”,他的皮肤有些苍白。
他的脸部线条干净利落,眉眼柔和,是谦谦公子的温润。
鼻梁挺直却带着一点驼峰,又打破了他柔软的轮廓,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凌厉。
这些本并算完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成了祁硕的魂牵梦萦。
祁硕眼神热烈,手一寸寸往上挪,似乎想要去触碰。
却在陆存远忍不住避开前,又缩了回来。
他虚虚地抬着手,在空中描摹着。
看着看着,祁硕就笑了起来。
陆存远任疑惑地问他,
“笑什么?”
“开心啊,难得做了美梦,以前你都不会对我这么好……这次的酒真不错,明天我让小七再多买些,存起来……”
前言不搭后语打的话有些混乱,却让陆存远皱起了眉头。
他每天都这么喝?
“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自甘……”
“嘘,”祁硕的手指忽然贴上陆存远的唇,“梦里就别骂我了,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一次,明天我不这样了,你对我好点,就当可怜可怜我……”
不知怎么,陆存远见他低声乞求的样子,心里头一阵酸楚。
那个桀骜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就在陆存远愣神搞的片刻,祁硕的指节动了动,指尖细微的摩挲着陆存远的唇瓣。
陆存远心头警铃大作,却不想祁硕的另一只手已经缠了上来,断了他逃跑的后路。
而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祁硕,已经变了脸,眼底红的可怕……
“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