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黑云压城 第四章 南来的噩耗

而身处幽州城中的玄素清,也隐隐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在整兵备战的高继勋和孟良都来催了几次,可是主帅始终没有发兵的意思,这让高继勋他们有些着急了。这天,高继勋又拉上孟良从城外大营赶回幽州城中,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冲到了玄素清的住所。

玄素清在幽州城中住在城东的一座小庙里,这个别致的小庙原来应该是城中哪个大户人家的私院。走进小小的门脸,里头的院子小巧精致,青石块铺就的小径,从脚下延伸到宝殿门前,小径的左边错落着小小的石桥,桥下淌着一湾细细的池塘,任斑斓的锦鲤幽游其间。而石径的右边是一排门墙相接的厢房。短短的青石路的正前方,就是这院里唯一的宝殿了,这清雅的宝殿其实是藏在左右两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下,斑驳的光点洒在青灰的屋瓦上,再听闻着微风起时的沙沙声,一缕夏日里的清幽拂面而来,牵着丝丝凉意沁入焦躁的心脾,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着沉静与安宁。

正午时分,高继勋和孟良匆忙的脚步声彻底打乱了这小院的平静,他们进得院来,快步踏过青石路,来到殿门前,一左一右的推开了宝殿的大门,此时,素清正打坐在佛前,高继勋和孟良也顾不上客套,直直走到了素清身后,刚要开口说话,素清就已经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又来了?”

高继勋抢着要开口,素清转过脸来说道:“在佛前不敬香也就算了,总该拜一拜吧?”

这时,高继勋和孟良两人这才赶紧合起双手,假模假式的冲着佛祖法像拜了两下,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转过脸来说道:“大人,咱们到底还得在这幽州城边等多久啊?今天,您得给我个准话!不然,我可没脸回营里去!”

孟良也跟了句:“是啊!”

素清则沉了口气,缓缓开口说了句:“小声点,这是佛堂,去把门关上!”

这时,孟良回头过去,先是站在门口往门外左右打量一番后,这才把两扇大门合上了。

这边,高继勋又说了起来:“大人,自我军渡江已月余,将士们拼死力战,好不容易拿下了幽州城,如今,大兴城已近在咫尺,申军也折损过半,正是疲惫之时,我军却为何迟迟不动?咱们到底还在等什么?”

孟良也跟着说道:“是啊,少主!如今将士们士气高涨,人人都想着要收复大兴城,立下这不世之功。可我军却要这样日复一日裹足不前!将校们都不知该如何带兵了!”

素清听着他俩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何尝不知呢?前番不与你们明说,是想着这些天或许会有些消息!然而,时至今日还是杳无音讯,看来,怕是情势不妙啊!”

素清的话说得高继勋、孟良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高继勋问道:“什么杳无音讯?哪就情势不妙了?”

素清接着说道:“你们就没有注意到后方已是多日没有消息了吗?”

听了素清的话,高继勋和孟良同时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是有些蹊跷!可是,高继勋有些不以为然,他说道:“好像真是这样,不过,没消息就没消息呗,眼下我军粮草充备,又何必非得等着朝廷的消息呢?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咱拿下了大兴城,再报朝廷也不迟呀!”

素清摇着头说道:“此言差矣,岂不闻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兵行其间危机重重,难有万全之策。前番大战,敌虽连遭重创,然我军也并非毫发无损,加之大兴城城高墙厚!城上重炮仍赫然在列,若说攻城,我军绝不可大意!”素清说到这,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如今后方消息断绝,我军便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大兴城下万一有个闪失,那必是全军倾覆,全无生还之道!”

高继勋沉默了,孟良想了想说道:“少主,咱们的战报由快骑投到兵部,再由兵部转呈皇上,若有所请,则呈文给尚兵院,再呈御前廷议。现在这般模样,会不会是咱们的战报已经呈上,但是朝廷无可回复而已?”

素清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三十万大军征战在外,且连战连捷,皇上若是收到战报怎么可能不下旨慰劳?这必定是朝中有变,可是我们全无音信,现下又怎敢轻易发兵!”

高继勋又说道:“可是,咱也不能总是这么一动不动啊!”

孟良又接着问道:“少主,既然朝廷这边断了音信,何不让咱们南川会的弟兄把太陵城的消息传过来?”

素清又摇了摇头,说道:“会中也是消息全无!”

玄素清的这一句话真是震惊了高继勋和孟良,这不是跟当年湘、鄂大战后,朝廷方向消息全无完全一样吗?高继勋、孟良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瞬间理解了素清的忧虑。

三人在这个小小的宝殿中沉默不语,突然,殿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正南在外头开口说道:“少主,有人拜访!”

素清心中刚刚有了一丝的吃惊,却立即被可能到来的希望取代,毕竟他太渴望得到后方的消息了。于是,他立即说道:“快请吧!”

正南应了声:“是!”接着顺手推开了宝殿的木门。又转头对来人说了句:“请吧!”

接着,那人还未进殿,一阵轻风便吹进了殿中,带着那人身上一股子的酸臭味,扑到了素清他们的鼻腔中,高继勋和孟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鼻子,心想:这是什么人啊?

很快,来人跨过高大的门槛,站在了三人面前。素清打量了下来人,从头到脚一身破烂不堪的灰布僧衣,一双布鞋各自稀烂,总的来说只能是勉强还搭在脚面上而已,倒是一顶宽大的斗笠盖在头上,当然也遮住了面庞。

素清并没有去捂住鼻子,而是直接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那人听了素清的话,伸手摘下斗笠答道:“还不是为了把消息带给你?”

这时,孟良才发现来的是寂子!

素清接着说道:“大热天的,还盖着这么大个斗笠,你是多怕见人!怪不得刚刚正南都没认出你来!”

“你能认得我就行了,这回可是师父要我来找你的,过了江,只能扮成行乞的游僧了。千辛万苦的你也不知道给口水喝!”

孟良倒在一边忍不住了,他插话问道:“寂子法师,太陵城到底是有什么变故吗?怎么这么久都没了消息?”

“不急,容我细细说来。”寂子认真地说道。

素清冲着高继勋使了个眼色,高继勋心领神会的从宝殿的角落里,抱来了四个蒲团,于是,几个人席地而坐说了起来。

寂子首先对着素清开口说道:“如今太陵城里尽是你们战败的消息!除此之外,所有江北的消息都没有!师父觉得蹊跷,所以特意让我来打探你的处境,也把这南边的消息带给你!”

寂子的话,让素清他们三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素清皱着眉头立刻陷入了沉思,高继勋接着话茬说道:“怎么会这样?我们自打过了江,一路都是高歌猛进,就是在这幽州城外大战了一场,但结果不论是孙望庭还是宋金德,还是那个什么苏哈昌的,都被我们打残了!现在,我们就等着进兵大兴城了!谁说我们战败了?”

寂子问高继勋道:“那你降申是怎么回事?”

高继勋明显有些不悦,他压着火说道:“那是玄大人的谋划,我是诈降的,再用巧劲拿下了幽州城!”

寂子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太陵城里有人正用这事做文章呢!”

高继勋心头一惊,把目光转向了玄素清,素清开口说道:“不必担心,你的家眷皆在岳阳城,太陵城的那些人还算计不到你!”

接着,素清问道:“你说太陵城里尽是我军战败的消息,可有兵部和尚兵局的说法?”

“唉,这些消息,正是兵部和尚兵局的吏员呈报的!也就是说,我刚说的,并不是小道流言,而是朝廷收到的正式战报!”寂子说道。

听到这里,高继勋骂了句:“奶奶的!”而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手握到刀柄上,恨恨地说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老子全军上下,哪个弟兄不是拼着命的往前冲!要让老子知道了,非把这些个小人碎尸万段不可!”

素清则抬手示意高继勋坐下来,接着素清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们,而是朝廷已经认定我们战败,我们自己该何去何从!”

高继勋说道:“没说的,咱就先打下大兴城,再回头找那帮王八蛋算账!”

孟良也点点头说道:“我跟高将军想的一样!”

素清没有说话,思索良久后,开口问寂子道:“师父怎么说?”

寂子知道素清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开口答道:“师父说,你现在是朝廷重臣,当以朝廷大局为重!师父并没有让我带法子给你,只说了一句话,南朝与你,犹衣服之有冠冕,水木之有本原!”

素清听得出来慧宣法师的意思,这是出自《左传》里的一句话,朝廷就是这大军的本原,朝廷要是有个闪失,大军必定崩溃在即,贸然向前毫无胜算可言!

于是,素清咬着牙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吩咐道:“高继勋、孟良听令!”

高继勋和孟良也立即站了起来,抱拳拱手道:“属下等但凭大人吩咐!”

“你二人立刻回营,整军备战大张旌旗,一定要把声势做大,全军上下秘密打点行装,今夜子时全军南返,撤回江南!”素清的语气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可高继勋和孟良却大吃一惊,高继勋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人,为,为什么不北上大兴城?这么就南撤了?”

素清一脸严峻,冷冷地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军孤悬北境,南方不容有失!如今,我军只能全力保住太陵城!”

高继勋的心里转不过弯来,他有些不知趣的接着说道:“大人,咱们这么撤了,对得起那些血洒疆场的弟兄吗?他们已经把性命赔在这里了,我们却要当缩头乌龟,现在连他们的英魂也要丢下吗?”

素清被高继勋的话激起了冲天的愤怒,他转过脸来冲着高继勋斥责道:“谁是缩头乌龟?弟兄?谁是你的弟兄?难道现在营里的将士不是你的弟兄?他们的家都在江南,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女?如今,他们的亲人正处危难之中,你却还要驱使他们上阵拼杀?我们这些人的官衣上,都沾着他们的血!现在,还要再沾上他们亲人的血吗?”

高继勋被玄素清斥责得无言以对,呆立在了当场。素清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放缓声调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怜惜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他们都是我们的手足同袍!可是,咱们都是带兵之人,是朝廷的将官,不论身在何方,不论所处境遇,都得心念大局!”

高继勋和孟良也不再敢说什么了,两人冲着素清施礼后快步走出宝殿回营去了。

素清和寂子两人站在这个不大的宝殿中目送着高继勋、孟良的背影,片刻后素清默默开口说道:“这些事,也太过蹊跷了!我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站在你身后的势力,正操纵着南边的一切!”

寂子听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临来时,师父也这么说。师父还说,这事极可能与怀明太子有关!”

素清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面沉似水接着说道:“可是,北征前我已命人前往海外仔细打探过了,查实并无怀明此人,不过是有前朝遗民借此生事而已!啧,怎又会变得如此离奇?”

寂子说道:“师父说,这怀明太子也许就是个以此为名号的势力,他们藏身文武官吏之中,但也可能真的有这么个人!若如此,此人真是聪明绝顶,来来回回总让人捉摸不定,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知其有,却终究无处追寻,只能任其摆弄!”

素清说道:“唉!这也正是我担心的,这假消息既然出自兵部和尚兵局中,那么这两个衙门里必定尽是怀明太子的人!还有,同上次一样,我从南川会竟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我爹必定与此事有瓜葛!只是,这些年我每每试探,他总训斥我说,为商之家休得与朝廷有任何勾连,仿佛只是他不在意会中有怀明太子的属下,但却从未参与其间似的!”

“师兄,你怎么不想想,若真是怀明一党有意掀起风浪,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散布这些不实的消息呢?”寂子说道。

“若是朝中真有怀明一党,他们想的一定是让旧太子复位!如今又这般刻意在太陵城里掀起乱局,必是想让某些居心叵测之人乘机为祸,好浑水摸鱼,甚至撬动朝廷!”素清满脸写满了忧虑。

“你是说,此次会有人乘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素清点点头说道:“明摆着呀!要不然,师父也不会暗示我要回南朝平乱!”

“师父并未明言要你回军呀?”寂子问道。

“师父身处佛门之中,不愿过问凡世俗务,更何况是朝廷之中!我如今又是大津朝的臣子,师父自然不便多说,所以,才会让你带来‘正本清源’教诲呀!”素清答道。

寂子点着头说道:“看来,对于南朝之事,你也是早有察觉!”

素清说道:“三年前,我带兵得胜还朝,不也一样有人兴风作浪吗?”

“这事我知道!”寂子说道:“可那不是总兵廖晋领兵阻你于城外,后又趁着寿王戕害功臣而兴兵作乱吗?现在,那廖晋已经下狱,寿王也被圈于府中三年。朝廷上下也太平了许久,难道当年之事,也与旧太子有关?”

“此次北征之前,我也以为乱局已然平息,首恶也已获罪被囚!然,今日得知南都再传谣言,遥想三年前的前前后后,这背后必定有一双操控一切的黑手,只是那双手后的面孔却很难清晰!三年前,我领兵还朝,廖晋等诬我反叛而发难朝堂,群臣竟无一为我,及属下十万将士仗义执言,甚至那些平日里与南川会交好之人!及至,廖晋从容领兵在城外拦阻我军,好在有师父出手相救,我军才得以进城洗脱莫须有之罪!再者,寿王戕害木叶都,家父带人围攻寿王府,这本就是两家之事,若能妥善处之,也不至于廖晋再带兵围城!然,百官竟也逼宫安定门,甚至静坐示威!你说说,这其中要是没有人居中联络,穿针引线,哪里会将事态闹得无法收拾?眼下之事,就更是如此了!兵部和尚兵院朋比为奸、蒙蔽圣听,祸乱之由已起!难道这与三年前之事能毫无关联?”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可是,你全军回朝,又将如何平乱呢?”

素清摇摇头说道:“如今太陵城内消息全无,我也只能带兵先行退过江南,待情形明朗后,再做打算!不过,若是真有叛军占了太陵城,有我大军驻于城外,也必定是个威慑,谅其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好从长计议!只是,家父家母还有凌萱他们都在太陵城中,这倒是让素清甚是牵挂!”

“师兄不必忧虑,北伐军战败的消息刚在太陵城中传开时,师父就担心会有不测之事,你又不在城中,安危不明,所以我来之时特意绕道太陵城,到了玄府上请大先生到焦山暂避,哦,大先生说,还会带上杜夫人。如此,寂子也不再耽搁,即刻动身返回江南,也好让师父他老人家安心!哦,还有,这大军大概多久能进抵太陵城下?”

“多谢师父、师弟为素清思虑周全,此番回军大概五六日吧!”素清说道:“师弟,北方战乱之地,你不如与我大军同行吧?”

“不必了,自你北征师父便时时挂念着你,平日里常如坐针毡,北眺自语!有时候在佛前一拜就是一天。我如今当尽快赶回焦山,告诉师父你安然无恙。如此,也好让他老人家安心!”

素清虽然担心寂子路上的安危,但他知道寂子说的也正是他的担忧,于是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好双手合十躬身说道:“那就拜托师弟了!不过,师弟,我军全数南返之事,千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寂子匆匆还了个礼说道:“放心吧!”之后,便戴起那顶破斗笠返身出了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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