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太陵城就耸立在素清的军士们面前了,大家不禁相互感叹着这座大津故都的雄伟壮阔!而此刻,太陵城的神策门以及列其两边的太平门、钟阜门,三门早已大开,百姓们甚至在城门口擂起了皮鼓,素清的士卒们也都跟着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短兵刃,兴奋地高声呼叫着。城内城外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素清却没有跟着众人忘乎所以,他领着手下将官牵着马来到神策门下立即止住了步子,因为他心里明白,没有进城的诏旨,私自领兵进皇城或是行在,都是死罪。即便有万千百姓的推拱,那也不是自己可以僭越、造次的理由,尤其是此刻自己的身后还有十万大兵。因此,素清再次拜谢了刚刚替他化解了危机的百姓们:“众位父老,玄素清在此拜谢诸位了!只因素清还未接到入城受封的诏旨,全军不敢入城,还请诸位父老暂且返家,他日若有敌军来袭,素清定会领兵驱贼,保得诸君平安!”
素清的话音刚落,令人想不到的是,百姓并没有半分纠缠,而是全都随着领头的那个乡绅,默默弯腰拜过素清和众将之后,竟齐齐地沿着太平门和钟阜门退回了城中,只把正中宏大的神策门完整地留在了素清他们面前。
而正当素清身边的将官们,对于百姓的表现面面相觑的时候,神策门里的一声炮响就突然在耳边炸响!众将们都被吓了一跳,只有站在最前面的玄素清,好像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一切似的,面庞上始终平静如水。随后,两队乌金甲士便从神策门内快步跑出,到了城门外又立刻分成左右立在城墙下。众将惊异地发现素清竟然面向城门郑重地跪了下去,于是,大家也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果然,皇帝的銮驾自神策门后缓缓而出,刚过悬索桥便止住了左右木轮,紧随其后的汪正明上前摆好蹬椅,并伸手搀扶着咸嘉帝走了下来。
这时,素清领着众人齐声高呼道:“臣等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咸嘉帝答道:“朕安!”随后又缓步走上前来,亲自弯腰双手将素清扶起,口中说道:“爱卿辛苦了!快起来,是朕来迟了!”
待素清随着皇帝的双手起身后,刚要开口皇帝却说道:“爱卿瘦了!相别两月,爱卿转战千里,朕时时挂念在心啊!”
素清忙应道:“臣何敢让圣上忧心!所幸,皇上洪福,此番出征未辱使命,得胜而归!”
“朕知道,朕知道!哦,众将官免礼,请起吧!”见到众将起身,咸嘉帝又说道:“前些日子兵部呈上先生的战报,朕欣喜非常,只怪那些兵部的吏员们,算错了先生返京的日子,才让小人穿了空子,先生莫怪!”
素清赶忙答道:“臣岂敢!”
“先生不怪就好!来,进城!你我君臣可并肩而行。”咸嘉帝说着就要拉着素清往城里走。
素清弯腰抱拳道:“皇上,臣不敢造次!臣追随圣驾就好!”
“诶!无妨,只要咱们君臣一心,看他们哪个敢说三道四!”
素清并没有动身,而是接着说道:“皇上,朝廷有礼法,臣以为任何人都不得僭越!”这话说得不容否定。
皇帝只好说道:“也好!”并转过脸来对汪正明说道:“传旨,城内大小官军三日内不得披甲持刃!”
汪正明答道:“遵旨!”
说完,素清领着军士们随着皇帝进了太陵城。走在他身后的将官们个个神采奕奕,因为在他们眼里看到的是,皇帝对他们的主将满是倚重与偏爱,也许他们没有看错,但却只有素清才能感觉到,皇帝伸过来的手并没有他脸上扬起的那般炽热,甚至还有些冰凉!而素清的谦卑也正是因为他明白,皇权对于民力的忌惮是多么刻骨,而今天素清却是着实依托了民力,才得以回到神策门下!
经过这好一番折腾,玄素清他们终于算是回师大津朝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咸嘉皇帝要在这向全天下昭告他对于功臣的封赏。
这位少年老成的天子,似乎一点也不吝惜自己手中的可赏之物,在汪正明高声颂读的诏书中,高继勋因功封了湘、鄂总兵,王明宝、程仲兴两将都领了兵部待郞衔,官升三级。木阿美等羌军将领都封了正三品轻车都尉,这可是皇帝亲自下旨册封的将军,对于世居播州的众头人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恩遇了,而且,皇帝还免去了播州府三年的赋税,以表彰播州百姓助剿叛贼的义举。另外,阿美的奶奶木珍玉还被册封为播州镇守,署理播州事。玄素清更是被封为了定远侯,这算是在大津朝开国以来,对皇族以外的臣子最大的恩宠了。令人意外的是,杜恺被封了安州总兵,就是原来马枝起的地盘,皇帝还把素清带回来的十万人马统一交给了杜恺,甚至连代晴都封了二品诰命夫人。自此,南直隶又从三镇变回了四镇。
皇帝主持的封赏大典在日落前结束,接着盛大的宴会上,君臣上下欢颜,无不尽兴。众人觥筹交错之时,咸嘉帝还专门把杜恺叫到身边,细细地问了他是如何逃出大兴城,又是如何与代晴相识并结为伴侣的。杜恺则如实禀告了房仁祯、刘延如殉国的情形。说到伤心处,君臣二人忍不住都落了泪。随后,皇帝还招呼袁思孝也来到身边,三人一起满饮了数杯!
待杜恺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时,泪痕还挂在面颊上。代晴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倒让杜恺感到有些奇怪了。
庆功宴在深夜结束,在离开皇宫的路上,杜恺轻轻拉起了代晴的手,轻轻说道:“夫人,我们经过万般艰难,如今终于在这太陵城里立住了脚跟,刘大人和老泰山要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为你我感到欣慰了吧!”
代晴听着微微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杜恺越发奇怪,他忙问道:“夫人,你今日何故总是一言不发?你我同日受封,朝上众人皆言大津朝中兴之象已现,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呢?”代晴答道。
“那夫人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呢?”杜恺追问道。
“夫君,难道你看不出皇帝是在有意疏离你我与玄大人吗?”代晴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抬起明亮的双眼望着杜恺。
杜恺被代晴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杜恺在战场上智勇双全,但回到朝堂却没了心眼。反倒是代晴自小就在房仁祯身边,见多了朝堂上的博弈。
见杜恺惊得说不出话来,代晴知道她的丈夫胸膛里只跳动着耿耿忠心,却想不到朝堂上也常掀起腥风血雨。于是,代晴轻轻地说道:“你看,今日圣上论功行赏,就算是你劳苦功高,圣上怎么可能不计较你我出自飞齐贼营,却不加甄别以总兵之职相授?安州总兵,二品武官,领兵十万,守卫太陵城外,如今太陵城为大津京师,安州要冲非皇家亲信不可守!而圣上将此地委以夫君,可谓极尽笼络了!而反观玄大人,虽受封侯爵,看上去也是极大的殊荣,然实权却未增半分。甚至,还将玄大人带回的十万大军交于了你,这里边定有疏离之意!”
“啊?”杜恺想着代晴的话,觉得很有些道理,但也还是有些不太敢想信,他在脑子里反复摸索起今日受封的各个细节,想要找出能反驳代晴的事情来,终于,杜恺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对呀,今日宴上,皇上向我问起了刘大人和老泰山的事,还叫来了袁将军,追忆大兴城蒙难旧事!难道不是皇上念及两位老大人的功绩,而特别恩赏于你我吗?”
“看上去自然是如此!但圣上为何要在欢宴之上单独召见,并且还有袁将军在侧?袁将军在大兴城时就是上林卫的总兵官,是一路护佑圣上南巡的贴身侍卫!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他是圣上的心腹啊!皇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单独召见你们二人,这岂不是告诉众臣,你与袁将军皆是圣上的心腹之人?这其中的用意,怕也是专门要告诉席上的玄大人的!”
“啊?!”杜恺吃惊不小,他接着问道:“那,那玄大人会不会因为这事……”
“依妾看,不会的。”代晴说道:“以玄大人的才智与雅量,他必知今日圣上行事之奥妙,但他绝不是计较毫厘之人,不会为难于你我,难办的是其余众人!”
“娘子此话怎讲?”
“今日圣上既已告知众人引你为心腹之臣,他日,朝中群臣必会争相结交于你!那时,你我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真的与玄大人乃至于南川会生了嫌隙!”
杜恺终于明白了代晴的忧心,他点着头说道:“言之有理,按理说,为臣者既食君禄当尽君事,无复他言。只是,玄大人一心奉国,又曾搭救你我夫妻于危难之间,更兼其有神鬼莫测之能,今大业远未成功,却万一祸起肘腋之间,唉,岂不自残手足而授敌以利刃?这可又如何是好啊?”
“夫君也不必过于忧虑,依如今之态,圣上虽起了戒心,但仍以侯爵授予玄大人,乃是让天下共知,日后朝廷仍是要倚重玄家的。只是,日后你我行事还需仔细。不论如何,没有玄大人就没有你我夫妻的今日!”
“夫人所言极是!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这圣上的戒心是因何而起呢?难道真的是听了朝中那些肖小的谗言?”
代晴摇了摇头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在城外与廖晋对峙时,玄大人已经下令全军扎营,只要再拖上几天,太陵城中必有转机,肖小之人诬玄大人造逆,可是大军驻于城外,几日之内皆无不利异动,这造逆的谣言必然不攻自破,何至于太陵城中百姓尽出,引我军入城?你想想,有数万百姓出城相迎,天子能不忌惮吗?”
“哦,对,原来症结在这,唉,我真是愚钝,光一味高兴了,竟没有看出来!”杜恺有些懊恼。
“夫君也不必过于烦恼,日后小心行事便事!”
“这还有啥好说的,今后啊,我事事听娘子的便是!呵呵!”杜恺的语调里满是讨好之意。
“你敢不听我的!”代晴脸上扬起了细细的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