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齐元出了大兴城,宋金德就一直心神不宁,一大早就站在城楼上向东北方张望,虽然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断地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时至午后,报来的消息先是说张大帅前军陷入苦战,而后军未动,这让他有些焦急了起来。后来又来报说,前军已占上风,他这才安心。
可刚回到皇觉寺又听说战场上黄沙漫起,前军散乱,张大帅生死不明。大事不好!宋金德匆忙赶到大兴城东北角的望春门角楼上,观望到远处隐隐有黄沙袭过,他立刻点齐五千骑兵,命他们出城接应。这边五千人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焦急不已的宋金德就等来了败退下来的队伍,大约有个五六百人吧,零零散散地站在城楼下叫门,看来这战真是惨烈非常了。这些败退下来的兵士,全都蓬头垢面满身是血,宋金德在城楼上一面令人开门,一面问道:“大王安在?”
来人答道:“大王新败,孙将军正护送着后撤。”
听到大王还在,宋金德稍稍安下心来,此时城门吊桥已放平,守门的兵士先将大门拉开一条能供一人通行的小缝,而后从门后跑出六人,一边三个使劲把城门往里推,这巨大的吱呀声连站在角楼上的宋金德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宋金德大叫起来:“快,关闭城门,弓箭阻住来人!快!”
宋金德见大门还未全开,城下的败兵便直冲了过来,战场新败夺路狂奔,至城下必然力竭,怎么可能还有如些体力?于是忙唤兵士阻拦,但一切都为时太晚,这五六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望春门,转眼间都要杀上城楼了。而在城外不远处,一支打着大申国旗号的队伍突然现身,并一跑狂飙紧跟着也杀进了望春门。宋金德忽然一口鲜血自喉管喷出,直挺挺的倒了去,不省人事……
两个时辰之后,张齐元也败退回望春门下,士卒上前叫门,不想,城楼上却施来一阵箭雨,士卒成批倒下,孙望庭火了,大骂道:“狗东西,都反了吗?这是大王!”
这一喊,城楼上的箭倒是停了,城门也拉开,可从城门后却杀出一标队伍,喊杀声震天:“活捉张齐元!活捉张齐元!”
孙望庭不知所措,一抬头发现城楼上的旗子已经换成了“大申”的旗号,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带着惊魂未定的张齐元向西北方向狂奔。
很快,倪昌时领着宁州兵也追到了望春门下,他看着城头上“大申”的旗子,心里明白了一切,暗骂了句:“卑鄙!”但也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准备叫开城门领兵进城休整,但无论如何喊叫,城内都无人响应,许久,才看见脱布花站在了城头上,他对倪昌时说:“将军,这旷古未有之大功业,正在将军军前,而非在这大兴城里,大汗让我转告将军,贼人不灭何以家为?将军可放心追歼飞齐,后援、粮草我必时时接济!”说完也不等倪昌时回答转身就走了。
倪昌时此刻的心中的悲凉无以名状,眼泪不停得从眼角流淌下来,他突然抽出马刀就要自刎,李敢见状,来不及伸手去拦,只得抓住刀刃,任由鲜血顺着血槽流在倪昌时握刀的手里。倪昌时带着哭腔喊道:“你放开!”
“我不放!”李敢也很激动:“将军怎么只顾着自己,想想身后的弟兄们哪!”
倪昌时这才松开手里的刀柄,却身体一软跌下马来。众将见状赶忙下马照看,昌时并无大碍,他缓缓起身,一言不发的朝着城内宫城方向,重重下拜,宁州兵全军也在他身后一同跪下,只听倪昌时歇斯底里地喊道:“皇上!皇上啊!臣不忠啊!臣负了圣恩!臣今拜别,必擒得齐贼,为陛下雪恨!”说完掩面痛哭了起来。
一场大战之后,吉克哈和脱布花两人得意地站在大兴城明昌门的城楼上,此刻中原就在他们脚下,这是一片让他们的祖先们梦寐以求的土地。
站在这里可以君临天下,站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天下!过去自己称孤道寡的,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什么大王、可汗的,在中原人眼里那都是妄称天数,如今真成了大兴城之主了,这才叫“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接下来只要先灭了张齐元在西原的老巢,再南下收了大津南都,大申国就真的一统天下了。
而当夜幕降临,大兴城外却混乱异常。
张齐元始终神情恍惚,对他来说,前些天一把灭了大津,本想着可以坐江山当皇帝了,谁曾想,一战下来,十来万人没了,大兴城丢了,宋金德下落不明!还有可怕的漫天黄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看来这皇帝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孙望庭一直在试着收拢被冲散的部队,他不相信这大兴城被占了,里面的十几万人就样灰飞烟灭了?终于,他遇到了几个从大兴城逃出来的散兵,他们告诉孙望庭:大兴城里的飞齐军基本都降了,张齐元他们在城外一败,大申军就冲了进来,大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本来还打算巷战的,后来听说张大帅在城外遇到了什么妖怪,全军大部分人都被吃了什么的,大家都不敢跑出城,这样就只好投降了。
孙望庭叹了口气,望了望魂魄被黄沙怪招走了的张齐元。
张齐元却突然醒了过来,高叫着:“快,快,回西原,十个大兴也比不上一个俺的西原城!”
孙望庭只得挥军徐徐往西原城去。
刚要起步,却发现迎面开来一支队伍,这下孙望庭又紧张起来:莫不是倪昌时又追过来了吧?仔细看了看,来人身形眼熟的很,近前一看,孙望庭好像看到救星似的催马冲上前去大叫着:“老弟,你可来了,杜老弟!”
杜恺也认出了孙望庭,他也迎了上去,一看孙望庭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事有不妙。先前他出城去想追上城门下那支不明不白的队伍好看个究竟。结果这帮人出了城就无影无踪了,杜恺只好带兵往周安庄去了。今早忽然听说大兴城下,飞齐军正与杀来的宁州铁骑厮杀在了一起,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区区五万人怎么敢来大兴城,如若想打败飞齐,守宁州不就好了,火炮、要塞、地势哪个不比来这大兴城下拼命来的靠谱。不管怎样,赶紧回大兴城要紧,代晴还在城里呢。于是杜恺赶忙催马往大兴城赶去。不想一头撞见了孙望庭,他忙问:“大哥,怎么了这是?”
孙望庭再也忍不住了,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兄弟呀,大兴城没了,十几万人没了!咱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了!”
“大哥莫哭,到底怎么了?谁占了大兴城?”杜恺此刻最关心当然是大兴城在谁手,因为代晴……
“狗日的申贼占了大兴城!”
“谁!”杜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边的那个鞑子,倪昌时那狗东西,怕是把宁州和大兴都卖给鞑子了!”
很快明白了大体情况的杜恺,真是从头冰到脚,他脑子里反复问着自己:代晴怎么办?代晴怎么办?
“兄弟别往送前去了,赶紧跟哥哥撤吧!”
马上的杜恺却纹丝未动,孙望庭急了,一把拉过杜恺的缰绳转身向西原城去了。
天色渐暗,倪昌时也没有再追击出去,而是在大兴城外扎了营。
一天的大战下来,他和他的士兵都疲惫至极,况且他也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下解脱下来。“唉!”他叹了口气:“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